2011-05-08 11:12:53

《花花故事》 第十五回 小團圓

第十五回  小團圓

  上午應試的學校在旺角,它有令人望而生敬的神聖名字,有漂亮的教堂,但規模稍不及早前投考那所。學校附近雖有新簇的高廈,但骯髒殘破的舊樓更多,像老城區,坐落於百年歷史的鐵路旁,每隔三兩分鐘便有列車駛過,噪音不絕於耳。

  校工大叔在正門大閘打瞌,令人以為時間過得特別慢。但每逢有陌生人入門,他例必醒來,問道:「你來做甚麼?」對待沈望寧亦不例外。

  沈望寧回答來應試,在紀錄簿填上姓名和來意,便前往地層的校務處報到。校務處的職員早有,馬上安排她往教室考試。

  試卷同為三主科,時限同為三小時,深淺亦相差無幾,不同是數學卷用中文。雖然她不知道上次考試的結果和錯處,但失敗令她更仔細。可是凡事過分,只會適得其反,本來極緊絀的時間,如今更不敷用。考試時間轉眼已結束,她尚餘一頁數學試卷未完成,該頁分數佔百份之二十。

  職員準時回收試卷,她愁愁提交,失望地離開。

  其時已過正午,商店陸續營業。她經過女人街,兩旁攤檔的帳篷已張開,令藍天變得狹窄。但狹窄的藍天卻吸引不少外國人,外地人似乎比本地人更多,本地人大都走在攤檔背後的行人路,有些來去匆匆,有些失魂落魄地尋找駐足處。

  她尋找食肆,心想哪一間餐館有空座,便往哪一間。然而正午是最繁忙的時段,幾乎哪裡都坐滿客人,有街坊、有學生、有打工仔,甚至小食檔、糖水舖、奶茶店都出現短短的人龍;尤其年末,部份學校已展開期考,學生考完試後不願回家,都在街頭閒蕩,逛逛時裝店或電玩店,或在餐廳裡打發時間。她很不容易在一間廉價西餐廳找到空位。

  餐廳有兩層,她從狹窄的樓梯通往上層。上層面積只有下層一半,像閣樓,但居高臨下觀望人們出入正門,卻頗有奇趣。她以往來香港,甚少來西餐廳,更沒曾來此等平民食肆。這裡地磚與地鐵站月台相同,光暗則好比夕陽照不到的地方。

  上層只有一名侍應,侍應是一名花白老人,穿白紋恤衫,灰色西褲,黑色皮鞋,看來已逾古稀。侍應從胸口袋子掏出紙頭和原子筆,慢條斯理說:「吃甚麼?今日午餐是龍利柳飯、肉眼茨菜、燒汁雞排意粉、芝士海鮮焗飯。」

  沈望寧猶豫一會,因為她喜歡吃雞排,卻想配白飯;肉眼也好,但配茨菜便太肥膩。她暼看老人,對方正望向下層,似乎毫不著急,可是她亦不想對方等太久,遂說:「我要那個燒汁雞排。」

  「白飯、意粉、茨菜?」

  她有點詫異,說:「可以自由配搭嗎?」寄宿時,可不容她作太多主意。

  「可以,還可以選擇配汁和湯。要甚麼湯?紅湯?白湯?」

  原來有兩款餐湯,她頓時忘記上午的慘痛,笑開花道:「還是要燒汁,配白飯。我要……羅宋湯。」

  侍應返回深處,將寫好的紙頭放進一個洞;洞門關,才知道是升降機。不久便見升降機開門,幾張紙頭換來牛油餐包和香噴噴的羅宋湯。

  此時,一對壯碩的外國夫婦上來二樓,本欣賞餐廳裝潢格調,看見沈望寧的食物便讚許。沈望寧留意外國夫婦滿心期待地入座,但餐牌沒有英文和圖片,侍應又不會英語,三人雞同鴨講,良久仍未點好餐。

  突然間,侍應聽見升降機叮叮響聲,便放不外國夫婦不管去領餐,送到沈望寧桌上。

  外國夫婦再次向侍應招手,還終於放棄透過文字或語言,轉向指著沈望寧的食物,然後豎起兩隻手指;侍應點點頭,邊寫單、邊離開。

  沈望寧留意到夫婦面容稍露失望,不禁心酸,畢竟侍應伯伯是好人,食物也可口,因為語言不通而失去品嚐珍味的興致,豈非大煞風景?幸好夫婦後來都一臉滿足,只是未知是對食物,還是對環境。

  沈望寧吃過主菜,侍應伯伯便主動上前請問餐飲,她點選熱菜蜜,打算吃飽後休息一會,但看看腕錶已一時多,接近下午的考試,遂匆匆喝過便離開。

  據爸爸說,上午投考的學校較容易入學,算是保險,但下午是不折不扣的名校。當她看見數學卷全用英文,便知道考進的難度,不比第一所投考的低。

  三小時眨眼即逝,今次亦來不及完成,而且英、數各餘一頁。

  離開校門已近五時,終於有機會放鬆。她整天聚精會神,無論身心都感疲累,看見附近有快餐店,便去歇腳。她碰巧在快餐店認出早上應試學校的學生,男生玩電子遊戲,興高采烈,旁邊幾名女生則圍起看娛樂雜誌,七嘴八舌。但吵雜聲沒騷擾她,反而是她本身無法放鬆,不到三分鐘便從包包拿出課本溫習。

  女生甲偶爾看見沈望寧,低聲說:「喂,我認出她,她今早來過我們學校。」女生乙答道:「咦,難怪有些面熟,還拿著我們用的課本!剛才放學時,我聽見老師說會收插班生,難不成就是她?」

  旁邊的男生聽見,遂挨過來說:「你們在講甚麼?」

  「喂,你別乘機揩油!」女生甲一副厭惡,避開男生,卻答道:「我們猜想,她會否是我們的新同學。」

  男生說:「新同學?你指插班生?」女生甲訝異道:「你是甚麼雷達,好像沒有事不知道!」男生咯咯一笑,撥一下長長的劉海,盯著沈望寧說:「她長得很高,差不多有一米七吧?」女生甲以為男生色心動,揶揄道:「怎樣?籃球隊隊長,人家可是女孩子,你也不放過?」

  別人評頭品足、說三道四,沈望寧卻毫不知情;她只要打開課本,便深深栽進去。但不經不覺已黃昏,遂收拾行裝回家。

  回到屋苑,恰巧在樓下的升降機大堂遇上弟弟,又見弟弟比自己更疲倦似的,遂慰問道:「上學很辛苦嗎?」沈望輝唉聲嘆氣,說:「今天又給老師罵個臭屁,我覺得大家都針對我。」沈望寧搭著弟弟的肩,溫柔地問道:「那麼,你知不知道原因?」

  沈望輝起初仍忸怩,但最終還是答道:「我沒有做家課,上課時睡覺,給中文老師罵個半死。放學後補課,輪到班主任取笑我英文差,說我一定要留級,一定升讀不到直屬中學。」

  沈望寧耐心聆聽,待弟弟沒力氣歎氣,才說:「你用功一些,別讓別人看扁吧。」他們已回到家中,沈望輝一下子撲上沙發,慵懶道:「我不像你。」

  「像我有甚麼好?現在還沒有學校收留。」沈望寧一副羡慕口吻,「你現在的學校真的很出名,出產很多名人和狀元。你假若能升上中學部,一定能考進大學。」

  沈望輝暼看姊姊語帶氣餒,便知道考試不順利,故意講好說話:「讀書不是靠用功嗎?你這麼勤奮,一定能找到好中學,都一定能考上大學。」

  「爸爸最有道理,牛不也是很勤奮嗎?還不過是耕田。」

  「耕田好,至少比當工人賺得多。不過我更喜歡當豬,吃飽便睡,睡夠便吃。」

  沈望寧苦笑說:「胡說八道。今夜想吃甚麼?姐去超市買菜。」

  「咦,你不知道嗎?媽今天過來,也該是到達時候。」沈望輝看看時鐘,已接近六時半。

  沈望寧確實不知道,整天考試,手機都沒響動過,也沒有未接來電或短訊。她心想,既然媽媽過來,便不用花心思煮飯,遂繼續溫習。然而記得弟弟剛抱怨,便說:「還沒吃飯,拿功課過來,看姐懂不懂。」沈望輝慘叫一聲,亦只得順從。

  沈望寧看一遍弟弟的家課,雖然用英文的學科較多,但大都用字淺白,心想弟弟不是學不會,而是不願學習。要解決問題,必須先提高弟弟的動力。但有甚麼誘因,可促使弟弟發奮呢?

  門鎖突然轉動,進來正是父母雙親,還帶來披薩、意粉和小食。母親放下行李,即問道:「輝輝,做完功課沒有?」沈望輝只顧著食物,爬到餐桌前,半理不理道:「做完了。」

  沈望寧猶豫應否道破謊話,但見弟弟已垂涎三尺,便暫且放過,說:「爸,下一場考試在哪時?」

  「怎麼問起來?今天又不理想嗎?」爸爸皺眉回望女兒,語帶不滿道:「沒有。」

  沈望寧不敢答話,然後看見父親撕了一塊披薩,放在弟弟的碟子,笑容裂到耳朵。媽媽則從廚房出來,遞來一份膠叉和紙碟,疑惑道:「怎麼還不吃?再等可給細佬吃光了!」沈望寧低著頭,小口地咬披薩,小口地咀嚼,小口地嚥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