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4-25 08:23:36

《花花故事》 第十三回 隨風

第十三回  隨風

  沈望寧依舊由母親駕車送至校門,這是星期日的傍晚。

  過去三日往香港,身心反而得到休息,如今回去寄宿生活,竟有艱苦之感。今夜門禁是七時,遲到者按常受罰,輕則罰站,重則罰洗廁所,刑期無限,直至校方滿意。沈望寧從沒違規,同室學姐則每次都遲到,本月比以往更過分。但沈望寧回到宿舍便溫習,心無旁鶩,也沒注意學姐歸來沒有。

  學海茫茫,從字裡行間返回現實已九時,她聽見有人敲窗,便立即開窗、拉起防蚊網,「你這時候回來,可真危險啊!」

  染了藍髮的學姐爬進房間,拉下防蚊網,打個呵欠說:「我不從宿舍大門回來,已給十足面子了。」

  沈望寧暗嘆一聲,慶幸她們住在地層,否則學姐總有一天摔死;當然,聰明的學姐知道學校故意安排她入住一樓,讓她可以安全夜出。

  學姐兩三下動作便脫光衣服,赤裸上身,撲上沈望寧,說:「我今晚沒喝酒,沒有酒臭,一起睡吧。」沈望寧聽見便心寒,又不敢反抗,只好默默忍受,繼續讀書。學姐得不到回應,便鑽進床舖說:「考試怎樣?」

  沈望寧說:「我覺得還不錯,應該可以合格,但……我有不好的預感,假如對方要求不只是合格,我沒信心。」

  學姐玩弄著自己的藍髮,說:「為甚麼?」

  沈望寧深深嘆氣,說:「英文考得不好,看不懂文章。數學也有不懂的,國文也是一般而已。」

  「你講過,你投考的中學屬於名校,要求高也很平常,反而太簡單,即使考進也值不得高興。不過考試已過去,再擔心也枉然,還是繼續報考學校,多準備後補。」

  沈望寧認為學姐不無道理,但既然立心投考,自然無論如何也想考進,霎時間茫然起來,說:「我不知道,只是最近愈是想起去香港,愈是失去讀書心情……」

  「你不是很嚮往香港的校園生活嗎?當初你說香港好,每週少上課一天,而且三、四時便放學,假期又多。」

  「香港的確很好,但都怪我太笨。今次讀過他們的英文卷,便知道與我們是兩個檔次了。學姐一定很喜歡,你頭腦又聰明,學校又管不到夜出。」

  學姐卻捧腹大笑道:「你真笨,我在香港才無法夜出吧。你試想,假若我和爸媽同住,怎能逃去玩?」沈望寧細想學姐所言甚是,又嘆氣道:「唉,我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怎樣去香港?」學姐摟住對方臂膀,說:「你以為香港人都是天才嗎?大陸也好,美國也好,香港也好,總是笨蛋比聰明人多,你只不過是芸芸笨蛋的其中一枚。但如果你今次失敗便氣餒,就是萬中無一的大笨蛋了。」

  「為甚……」沈望寧自知再追問便挨罵,當下住口不語。

  學姐沒多解釋,穿好衣服便往浴室,已不管自己的髮色會否引起騷動。沈望寧羨慕學姐我行我素的勇氣,但更害怕成為眾矢之的。

  她本欲繼續溫習,但回望密密麻麻的文字,便有點頭昏腦脹,於是往窗旁去透氣。她隔著防蚊網欣賞狹隘的花園景色,呼吸一下外界的空氣,回想上學年初中入學住在十樓,幾乎是校園的頂點,可望見遙遠的列車路軌,還包括來往廣深的和諧號;她前往香港的機會,也萌起於當時。

  她在校園的頂點展開學業的大長征,當時室友和宿舍導師由感動到煩厭,由煩厭到不予理會。細想之下,今年安排她與學姐同室,說不定是刻意齊集兩名問題學生,以便應付。她終於懷疑校方的心機;也難怪,學姐和自己於校內成績優異,只要不妨礙他人,留在學校亦沒壞處。

  「咯咯。」忽然有人敲玻璃窗,但聲量很小,她馬上知道來人,打開防蚊網和玻璃窗,把頭伸出窗外,往下方的人說:「你怎麼逃出來了?」

  下方已是平地,來人就蹲在平地,正是好友王欽,瞧見開窗便想爬進房間,「哈,我擔心你嘛!」沈望寧連忙把對方推出去,急道:「女生宿舍,男生禁止!要是學姐又沒穿衣服,就不得了!」王欽肥頭耷耳,摸著後腦傻笑道:「怎會這麼巧,而且時間還早啊。」

  沈望寧已關掉窗門和防蚊網,不斷回望房門,「她偏偏今晚早歸呢。要聊便打電話,別過來了。」

  王欽在她面前笑著離開,不久便來電:「喂,考試結果如何?」

  沈望寧快可擺脫不快,卻給好友勾起,洩氣道:「我很累,想安靜一下,明天上課再聊吧。」王欽鍥而不捨說:「少來這套,明天上課還會理會我嗎?現在不講,我就整夜纏著你!」沈望寧別無他法,苦求道:「我也不知道,下星期才有結果。我真的很累,是好朋友就明天再聊。」王欽知道答案,便放過她說:「如果有消息,記得通知我!我也睡了。」

  睡前一段小插曲,掃光積存數日的心力。她沒心情休息,於是回去書桌前,繼續埋首於課本,然後不經不覺進入夢鄉。



  陌生的滴答聲,喚醒沈望寧。她睜開眼睛,看見上方是灰濛濛的天花,左右是瓷磚和窗戶,摸一下額頭的濕毛巾,才發現自己在保健室。時鐘顯示下午課堂將開始,她打算起床,但身體不大聽使喚。傷寒的威力不容小覻,特別這些年頭,即使蚊子叮一口亦足以致命。

  此時保健老師剛好進來,連忙阻止她起床,說:「你還沒退熱,要好好休息。」沈望寧擔憂道:「即將要考試,我不想缺席。」女保健老師溫柔地說:「傻孩子,到底成績重要,還是身體重要?現在沒養好體魄,將來怎挨過高考?」她拗不過去,只得安好躺下,問道:「是學姐把我送來嗎?」

  「對,她獨個兒把你揹來,現在去上課了。可是你有發熱,一定要回家休息一個星期,確保痊癒才可上學。我已通知你媽媽,她下午駕車來接你,我想也差不多到達吧。」

  沈望寧心想,能休息本來是好事,但十二月是期考,缺席一星期,豈非要放棄部份科目的考試?她萬個不願成績單掛紅。

  此時職員來電指媽媽已來,要保健老師送學生去校務處。去到校務處門外,便見媽媽擔憂地過來,道:「寧寧,你還有發熱嗎?老師,我馬上帶女兒去看醫生,可以嗎?」保健老師欣然道:「當然可以,還請你帶孩子回家休養一星期,然後才考慮是否繼續上課。」媽媽沒說甚麼,便扶她上車。

  回家途中,媽媽忽然失望地說:「爸爸剛接到香港學校的電話,決定不取錄。」

  沈望寧登時晴天霹靂,心想怎麼壞事總接二連三降臨?

  媽媽續道:「爸爸已馬上安排數間學校,反正你要休息一星期,就趁這段日子去香港專心應試吧。」

  沈望寧緊張道:「香港學校有說我成績如何嗎?」媽媽仍是失望地搖首,說:「沒有,你也別想太多。現在先養好身體,再努力過。」

  沈望寧也不曉得是否知道得合時,但不祥的預感已實現。短短一星期內來往中港數次,不可謂不辛苦,而且如今還抱病在身,又不知道自己在香港的程度,對前景愈發愈絕望。

  她們回去村裡的看診所,西醫師指是感冒,按時服藥,三兩天便可痊癒。媽媽心想女兒病情無大礙,便開始收拾行裝,親自送女兒去深圳。

  下午才回老家,傍晚已人在深圳,媽媽交她行李箱,說:「獨個兒去香港,沒問題嗎?」

  沈望寧吃過西藥,兼且冬風乾燥,令她嘴唇乾裂,精神萎靡。但見母親比自己更擔憂,便不忍讓對方更操心,強充精神道:「沒問題,而且我去香港,便有人照顧弟弟了。」

  「辛苦你了。」媽媽答得自然,更顯此責任理所當然。

  沈望寧如常通過關口,如常返回油麻地的住所。

  她再次經過電影院,書店仍然營業,咖啡廳還有數名客人在喝咖啡、聊天、看書。三天前與大姐姐一起觀看的電影已落畫,但在大堂排隊買票及等候入場的人更多。

  家裡,爸爸正與弟弟用晚餐;沒有人煮飯,兩人便買壽司回家。

  爸爸瞧見女兒沒精打采,忙上前說:「你還沒病好嗎?唉,有一間學校要求明天考試,我看還是作罷,勉強身體反而不好。」弟弟邊吃壽司,邊說:「姐,你不是被我傳染吧?」

  沈望寧挨一記目眩,面不改容道:「爸,我挺得住,明天也是九時開考嗎?」爸爸點頭道:「喔,明天早上一場,下午一場,待會給你地址。你吃過飯沒有?還剩幾件壽司。」沈望寧暼見枱面杯盤狼籍,只有壽司盤上的六件三文魚壽司排列整齊,便說:「好哇。」

  弟弟拍拍屁股離座,她便上前把壽司放進口中;她知道,弟弟不喜歡三文魚;儘管,她還沒痊癒。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