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情》四回 小窗
四回 小窗
香味愈來愈濃,雙眼愈看愈矇矓,隔鄰的呻吟聲愈來愈大,情感愈來愈豐富,像交響樂般恢宏,像回音般在耳窩環迴。
梓蓁想起半年前正值嚴冬,同學們躲在禮堂唱校歌,也有類似回音。
「還好嗎?」綺夢拍一拍她的肩膀。
「啊?我沒事。」梓蓁全身繃緊,回過神來,竟冒了一背汗水。
綺夢寬慰的放鬆雙肩,「還以為你傻了,吃清光卻不停手。」梓蓁看見碗碟都清空,匆匆放下餐具,動身道:「多謝款待,改天換我來請客,我先回去休息。」綺夢甜蜜一笑,「好,我也要工作了。」
梓蓁看腕錶已九時,匆匆洗個冷水澡,還要花時間弄乾頭髮才可睡覺。
也許是心魔作祟,鼻子老是癢癢。
鈴鈴,鈴鈴,手提電話忽然響起,來電相片是媽媽,「媽,還不睡?」
「小妮子不跟我報平安,我怎捨得睡?」另一方是溫柔的聲線。
梓蓁心念一轉,即央求道:「媽,我昨夜失眠了。這裡沒有冷氣機,品流又複雜,根本不能住人,教我以後怎認真讀書?」
媽媽笑道:「你已經十九歲,該要磨練一下。」
梓蓁偏要撒嬌,「媽,我還要專心讀書,不想為無聊事分神……」
媽媽抵不住心太軟,苦笑道:「好了好了,我給換一家好房子,但以後要專心讀書,知道嗎?」梓蓁奸計得逞,卻說:「不用了,我說笑而已。其實這裡環境不錯,還有免費早餐,以後可省回早餐費用……」
話音未止,綺夢剛好開始工作,雖得還是鶯聲燕語,但板間房隔音功效太差,男女的溫柔對話傳進手機話筒,在遠方媽媽聽見,但不瞭解情景,即緊張道:「女,你身邊有甚麼人?」
梓蓁知道瞞不過去,支支吾吾:「我隔鄰是……妓女。但不會騷擾到我,不用擔心。」
「不擔心才怪!隔鄰是妓女,房子讓外人隨便出入,誰敢保證不出砸子?你出入和睡覺有鎖好門嗎?」
梓蓁無可奈何撒個謊,「嗯,都有鎖好。」
「不行、不行。不看過始終難放心。我明早乘高鐵來,如果環境太糟,大不了賠訂金,那點點錢能換個安樂窩,便不要跟媽媽計較。」
這是梓蓁不願見,雖說生於小康之家,但父親為政府工作,卻是朝不保夕,幹部之間鬥爭激烈,稍有不慎便萬劫不復。
媽媽續道:「我待會跟爸爸商量,明天給你換房子。你早些睡覺,我明天下午來到便要忙了。」
梓蓁想推卻,但對方已掛線,自己亦沒勇氣再通電……
翌日,她前往高鐵車站接母親。兩人沒有浪費時間,立即返回山下街。
媽媽看見女兒所住之大廈燈箱,盡是按摩場、酒吧的廣告,所以沒有視察板間房,已斷定不適合女兒居住,於是即場退還鎖匙,交出一疊百元大鈔賠償三個月租金,然後前往地理代理物色新租盤。
她們跑了數個租盤,走遍半條都內地下鐵路,終於找到一個私人樓宇的單位。
私人樓宇靠近山丘,連接公共屋苑。單位於六樓,僅十餘平方米,只有客廳,沒有睡房但有獨立廁所和廚房,也有衣櫃、床、冰箱、洗衣機和少量其他傢俱電器,月租三千元,水電煤費自付。
梓蓁家庭月入約一萬元,鄉城為祖傳房子屬於私有,公務員豁免地租,夫婦在鄉中工作,靠踏自行車出入,不需要花費於日常交通,撥出三千元還能應付。而且媽媽與業主議價,你一拳,我一腿,從下午議價至入黑,殺至二千五百元成交,更減輕壓力。媽媽擔心有變卦,即場代理見證預繳一年租金,簽了合約和支票。
當母親的放心,女兒的則痛心;板間房與新單位大小相若,月租一千元,水電煤全包。
母女辦妥租務細節,將行李搬進新居,已是晚上十時。最後一班高鐵已開出,媽媽於是留宿一宵。
兩人下午至今,粒米未進,於是在附近找餐館。
從大廈前往公共屋邨商場,只需要五分鐘。為中低收入人士而設的商場裡,有菜市場、超級市場、麵包店、餐館、便利店等。其中有幾家餐館廿四小時營業,年終無休,照顧晚歸打工仔或夜班工作人士。當然,也有普通市民愛夜消。
他們花三十元,點了兩碗雲吞麵,沒有比鄉城昂貴很多。
媽媽說:「沒親自來過,也不知道這裡也有廉價貨色。」
「才不便宜!我們火車站旁邊一碗才十二塊,還送豆漿呢!」梓蓁依舊豪邁,但不敢正視母親,難掩不快。
媽媽很瞭解女兒顧慮,「女,能趕上大都市生活,多花些錢也值得。辛苦四年便可換來一生安穩,你不會不明白。」
「我明白,只是能節省一分,便節省一分。我知道爸爸受很大壓力,媽也要當兼職。先顧當下,才想將來……」
「放心,我跟你爸活了這麼多年,從前種田的日子也挨過,現在算得上甚麼?你只管專心讀書,學位畢業後繼續讀碩士、讀博士。張家出一個女博士,當真光宗耀祖了!」
「嗯,我定會努力。」梓蓁從前未曾承受讀書壓力,鄉城人讀書不成仍可衣食無憂,但看見媽媽的倦容,不自覺地在意學業。
一夜過去,晨曦霧散,母女醒來便往中心大道逛街。兩人逛了一整天,媽媽給同鄉買了土產,便趕往高鐵站乘搭尾班回鄉。
梓蓁送別母親,身體四肢亦軟弱無力,數日以來舟車勞頓,馬不停蹄,弄得周身痠痛。
她乘地下鐵回家,新居與中心大道距五個車站,較為接近市郊和大學,是都市初期發展的住宅區之一。
新居大廈和公共屋邨已經為同址的第二代現代屋苑,二十多年樓齡,外牆少不免有水漬。但總比鬧市中的山下街要好,皆因位於市中心,地價高昂而落於私人手中,政府及財團皆捨不得購買土地,便任由山下街一區逐漸殘破,當業主和樓宇抵受不住歲月催殘,自然主動賤賣土地,買家變相節省鉅費。
這是她從報紙讀到的陰謀,但議論歸議論,現實歸現實,車站離大樓不過五分鐘步程,的確比山下街和鄉城都方便。社區相比鄉城更是高度濃縮,五分鐘之間已經過便利店、小食攤、超級市場,穿過商場。她在便利店買了數個杯麵、一箱罐裝飲品、一堆零食,然後拿着四個大膠袋步行回家;換作於鄉城,鐵定要踏單車。
然而她回家整頓戰利品時,內疚油然而生,心想父母在鄉城節衣縮衣,自己卻追求口慾之福,大筆錢花於垃圾食物,也不訓練廚藝,學習獨立。
此時,手提電話響起,梓蓁看見來電人,即接聽喝道:「蔣文慧,你這個時候才找我!」
傳聲筒發出同樣粗魯的女聲,「你這個時候都不找我,我單思得快死了!」
梓蓁嫣然一笑,便轉話題,「工作有順利一點嗎?」
蔣文慧即深深嘆氣,「完全沒有!氣死我,那臭八婆事事針對也罷,還恩將仇報!不是我幫忙補交文件,她早給大老闆罵個臭屁了!」
「哈哈,誰叫你強充好心當善人,早已提醒別理會她,你還幫她做事。」
「哼,我才不為小人失人格。她不仁,我可不會不義,而且看在公事,不得不幫忙。如果不補交文件,公司要損失數十萬呢!」
「誇張。」梓蓁噗哧一笑,便轉愁道:「怎麼辦?媽媽給我換新居,雖然舒適和方便多,但現在月租要兩千五,還沒計算水電煤費。當初房租才一千元,以為做兼職可自己交租,如今看來行不通了。」
蔣文慧深明梓蓁困境,嘆氣一聲,「但多少也好,始終要找兼職,能幫補一分就一分吧。其實如果你沒錢,我可以幫忙。」
梓蓁知道朋友家境富裕,頭腦聰明,際遇又好,同樣十九歲已大學畢業,在學已獲多間投資銀行高薪招攬,畢業後半年,平均月薪五萬。有這一座大靠山,自然踏實,但朋友始終有別親人,尤其不該有錢財瓜葛,「我明天便找兼職,還有一個月開學,這個月要拼命了。」
「喂,別忘記有迎新營,應該下星期開始吧?即使你明天找到工作,但上班數天便要請假,換作我當老闆,也不滿意。」
一言驚醒夢中人,即翻出入學小冊子,「對了,我還沒轉換地址!咦,若然退出迎新營,可以領回五百元,總比沒有好……」
「噯!你歪想退出迎新營,難道將來四年都獨個兒過嗎?」
「我是來讀書,不是來風花雪月,沒所謂。我已考不進一流大學,才不要當三流人。」
儘管蔣文慧不盡認同,但明白摯友本性,唯有支持。她知道梓蓁向來不愁衣食,喜歡自由自在,如今卻強逼自己讀書,恐會受壓太大,遂不斷分享日常趣事,分散注意。但梓蓁嘴巴高興,腦袋卻愈轉愈愁,邊聊天邊走至洗手間的小窗;這是單位內唯一的窗,長闊皆一尺而已,任再嬌小也擠不進去。
她有點累,蔣文慧喋喋不休,她已無心在聽,只隨意搭上窗沿,下巴擱在臂上,冉冉觀察夜空。可惜一眨一眨的不是星星,而是阻礙視線的燈火;這個天很狹隘。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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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真是變了打溫情牌攻略﹐前一刻還在呻吟﹐後一刻居然變了交響樂般?!那豈不是成了天籟之音﹑繞樑三日? 呵~~害我還以為有更"好康"的事情在後頭呢﹐看來我真的是腦袋"秀逗"了﹐看來我要去面壁思過了。
不過你有這種想法亦屬正常 @@ 2010-07-19 19:09:44
文慧和新生營的出現
似乎又給了主角一個新生活的轉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