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戀殘花》第九回 伏法 (上)
第九回 伏法 (上)
天亮,揚州仍然下雨。而且天氣已轉清涼,稀粥白菜,已不足以暖肚子。
裴衡披着簑衣斗笠,騎着一匹瘦馬回來,另牽着一匹白馬,下馬即道:「請楊姑娘上那匹白馬,在下會引路。」楊再惜靠李回春協助,好不容易才登上馬鞍。裴衡安頓過行裝,便向李回春道別,抱拳道:「李先生,多謝救命之恩。」楊再惜亦欠身道:「大恩大德,小女子無以為報,就祝先生修得正道。」
李回春呵呵一笑,便回身離去,並沒留下片語。裴衡不阻礙對方瀟灑,遂偕同楊再惜起行。
裴衡為免惹人注目,早上向接頭人取馬時,順道拿了些碎銀和銅錢,買了幾件現成衣服和飾物,與楊再惜打扮成夫婦,一直依山路小徑而行,亦不敢驅馬趕路,惹起塵囂。然而路途崎嶇不平,結果兩人走了半天,還不到什一路程,但總算避開官府搜索,又沒遇上盜賊,旅店亦無異樣,可以安心一睡。
楊再惜趕路一天,甫下床便入睡,裴衡總算能安心休息,靜看點點雨水緣簷滴下,讓水潌泛起陣陣漣漪,像古剎神鐘般消除煩惱。
「三爺進大牢己近十天,現不知蘇州情況如何。今次牽涉數人性命,官府衙要呈案至京師刑部審理,信函往來至少花一、兩個月,我們還有時日去查清真相。可惜楊姑娘不知道韓太白身處何在,又不知那紅葉的底蘊,毫無線索,今次真是白走一趟。話說回頭,如果黑衣女子是成名人物,我們又豈會毫無頭緒呢?除非她確實來自劍舞門,從來沒有行走江湖;或許那紅葉就是黑衣女子。不過劍舞門隱世多年,不問世事,怎會無緣無故襲擊王猛兄弟,還嫁禍給三爺呢?難不成此事牽涉其他糾紛?」
其時,雨漸大,雷更響,裴衡擔心軟弱的楊再惜會害怕,於是返回房間,但見對方熟睡得不知轟雷,隨即想起牡丹:「這傻孩子嘴巴老是掛着韓太白,像我整天想念牡丹一樣。唉,又快到十天之約,我又不能赴會,她會怎樣想呢?」他拿起一口劍,在房中緩緩張舞,正是拂指劍。
裴衡舞劍正到酣時,忽然聽見楊再惜道:「這套劍舞很優美,舉手投足都如有樂韻所依,可是如此陰柔婉弱的劍法,始終不適合公子。男子還是該用韓家劍法,以琵琶鐵箏之剛勁之音,配襯劍勢險峻巍峨,才最瀟灑。」她取過放在床沿的袍子,披在背上,然後站起來;雖有衣衫遮蓋,但她撐住腰,能見肚子微微隆凸。
裴衡收起長劍,拱手道:「在下妨礙楊姑娘休息,抱歉。楊姑娘騎了整天馬,該已累透,還是早點休息吧。還有十天上下,才會到達蘇州的。」心裡卻道楊再惜一眼看穿劍意,不像不諳武功;隨即又心想,可能只因她聰慧而已。
楊再惜茫茫頷首,道:「裴公子,我們去到蘇州就能找到太白嗎?他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婆婆也管不住他,好讓我們擔心。幸好每次他都平安歸來,儘管有時滿身酒臭,有時滿身異香,有時衣衫破爛,但都不要緊了。可是他從沒有離開這麼久,到現在已整整一個月了!要是他此時回家,知道婆婆死了,連其他侍女姐姐都死了,我也不在了,定必擔心得要命。裴公子,不如我們返回揚州,看太白會否回來吧。」
「抱歉,在下還有事要辦,而且性命攸關,不得不回蘇州。再者在下今日白天入城,看到四處貼滿通緝告示,懸紅百兩捉拿我倆。我們貿然回去韓宅,只是送羊入虎口。」
楊再惜聽見拒絕,便哭啼起來,道:「不會有危險的,裴公子昨日不是把再惜救出來嗎?再者裴公子今天回去府城,不是又打探到消息,又買到馬兒,又買到衣服嗎?裴公子武功高強,定能保護再惜。求求公子大發慈悲,帶再惜回揚州。回家等待,總勝過大海撈針吧……」
裴衡扶起要跪地的對方,語重深長道:「要是韓太白不回家,我們又深陷敵陣,不是得不償失嗎?韓家的傳家之寶在我們手上,官府定會嚴密搜查。而且楊姑娘懷有韓家骨肉,是九代單傳的子裔,不容有失。楊姑娘身懷韓家兩個至寶,怎可冒性命之險?楊姑娘,思念是教人痛苦,但能思念已很不錯了……」
楊再惜愣住一會,再次安緒入眠。
十數天後,他們才抵達蘇州,離府城十餘里。
其時已近黃昏,兩人去到鎮內最大的客棧打尖,待入黑再入城。
店小二恰好在門口待客至,眼見二人貌似商人,便把抹布撂在肩膀,笑臉迎迎地說:「客倌要打尖還是過夜?」裴衡摸出一串銅錢,交給店小二,低聲笑道:「只要幾道小菜。內人有喜,要僻靜點。」店小二低聲道:「小的明白,請過來這邊!夫人當心,有幾步階梯!」然後帶二人佔了窗邊的八仙桌。
不久,店小二便遞來油爐魚、南瓜蒸肉、龍井白魚等小菜;雖然只是尋常小菜,卻是手藝精到,教二人吃得津津有味。
其時,鄰桌幾個文人聊天道:「近日蘇城鬧得熱閧閧,人人皆論紅衣女子,吳兄何知一二?」另一人笑道:「此等韻事,若然不知,未免失禮了!誰都知道,當日紅衣仙子遊歷太湖,泛舟行船,神魄顛倒,此等美貌,非言辭筆墨可形容了!」又一人道:「小弟聽聞太湖仙子在湖上邊起舞,邊唱《湘君》,天籟動人,鬧得知粉客個個痴心,在湖邊等候三日三夜,青樓幾日無人問津。最終她沒再出現,眾人卻死心不息,皆云是仙子下凡,說要捐金立廟,供奉為太湖娘娘呢!」
裴衡瞧見楊再惜點頭,心裡即盤算如何套話。
其時,另有一桌客人,個個彪形大漢,拿着酒碗,議論紛紛道:「哈!想不到明天便行刑,老子幾乎來不及看熱鬧!」「嗄,這趟朝廷要斬斷東方幫的命根,恐怕要天下大亂了!」「哈哈,天下大亂與我無關,但是爭奪天下第一的好戲,我怎可以不看?只要東方禮人頭落地,不出三天便有人搭起擂台,爭奪天下第一!」「哼,有那麼簡單殺死東方禮嗎?依老子所看,東方幫為保三爺性命,定會劫刑場!」「呵呵,我才不管甚麼三爺六爺的死活?總之明天有好戲看,上演一折天下第一幫會要跟朝廷對着幹了!」「好!咱們先為東方幫先奠一杯!」「胡說八道!東方幫如日方中,才不會倒台!」
彪漢口裡對着幹,酒杯卻碰得有聲。旁邊幾名文士,則淺口細嚼,低聲道:「當年東方幫助朝廷推行新政,替百姓舒困厄,想不到竟遭此下場。」另一人氣道:「當今天子不朝,閹狗橫行,天下間還有怪事麼?」再另一人即低聲道:「噯!當心隔牆有耳,別講朝廷壞話!」
裴衡聽見東方禮臨刑在即,匆匆離開客棧。
二人回到裴衡於山野的別居,留下楊再惜,說:「在下有要事辦,你留在這裡,不要離去,我明天便會回來接你進城。」
楊再惜始知裴衡的擔憂,亦不礙事,點頭道:「明白,公子小心。」
裴衡亦已故不得楊再惜安危,縱馬狂奔,心道:「文書該還在京師批閱,官府怎會決定明天處斬三爺?如果刑部公文已出,師父和其餘五大鐵定不會袖手旁觀,可是一旦劫刑場,東方幫就犯叛逆,定會引來朝廷討伐,該怎麼辦呢?」
裴衡心急如焚,卻見一人掠過眼前,飄進小鎮中的一間小屋,心道此人定是身懷輕功,又似曾相識,便不由自主地走進屋內。接着,看見一名女子的背影在黑暗中尋物似的,更發現自己,霍然轉身。裴衡剎那已在昏暗中認出對方的衣衫、身段、面龐,唯有一雙眼神有變;漆黑的眼珠,只反映男方的徬徨:「牡丹,為何你……」但見牡丹冷冷地瞟他一眼,比起往日冷漠,又添幾分生疏。
牡丹破窗而去,闖入山林,裴衡即騎上馬匹,緊隨在後。可是山林之中,牡丹的步履比馬兒更快、更靈活;他只能白白瞧着情人消失。然而最不妙者,乃是牡丹逃去的方向,正是別居所在。
裴衡心寒冒起,立時拋棄馬匹,施展輕功,穿插於樹冠枝椏間,趕回別居。但回到別居附近,已見牡丹坐於樹枝,淒淒凝視屋裡的女人──楊再惜。他知道牡丹已經誤會,立時上前解說:「牡丹,她是韓太白的未婚妻。我去揚州找韓太白,但找不到,卻巧合救了她。她知道韓家秘密,所以我才……」但見牡丹卻從拔出那朱赤劍鞘中的寶劍,又見劍身上的飛鳳紋,活靈活現得穿過自己的身體。
淡淡一笑,聽着劍身晃動時,發出比銀鈴更清脆悅耳的聲音。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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