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普達之誘惑》第五十一回 城主
第五十一回 城主
正午的小巷,寒風凜冽,巷旁兩排房子的居民都不像往日托着碗砵、坐在門外聊天吃飯。只在門外的爐頭燒好飯菜,匆匆忙忙地擠進狹窄的房子裡用餐。
加音駕駛馬車,撇頭瞥見群眾沒精打采,心就泛起一陣淒酸。
倏忽轉來幾聲轟隆巨響,嚇得馬兒發飆彈跳,好不容易才撫平牠的心情。彌賽連忙探出頭兒到車帳外,說:「怎麼了?」接着又轉來一聲巨響。加音正想回答,卻又見小巷探出數十人,成人起初驚惶嘴臉,手提包袱,但是過了一陣子都聽不見巨響,又回復平靜,回去房子。小孩子則嘻嘻哈哈地玩笑,直至長輩喚他們回家。加音回身答道:「小戰火,沒大礙。」然後繼續上路。
彌賽在帳內悶得頭昏,於是靠近帳外的加音,說:「我有點暈。」加音立時勒停馬匹,說:「不習慣坐馬車,還是騎馬好。反正不急,休息一會吧。」然後將馬車停在路旁,掀起帷幕,讓車廂裡透氣一下。
彌賽喝一口水,說:「這裡比以往寧靜太多,人們都沒工作嗎?」加音摟住彌賽的肩,說:「打仗也要吃飯穿衣,他們不是沒工作,只是生意不好。外地人走了七八分,難免慘淡一些。」彌賽又說:「這地頭的商店,平日也沒有很多外地人光顧,多半是本地人也跑掉了不少吧。」加音知道瞞不過,說:「也許吧。」彌賽又說:「老公,你上任後要面對戰爭,這工作不好辦,不如把位置讓給其他人吧。」加音微微愕然,搖首說:「這是城主遺命,假若我不顧而去,未免顯得忘恩負義。而且有其他前輩幫忙,史達港很快會回復繁榮。待人民日子好過,到時候再讓位吧。」彌賽點點頭,栽進加音的胸懷,說:「到時候便不要走吧。」
加音掃一下彌賽的頭髮,笑說:「到時候就安安心心地當城主夫人吧。」其時又轉來炮火之聲,嚇得民眾提包帶箱逃出街上,但是擾攘不久,又隨着沒有火炮回應而回復平靜。民眾回家,兩人則繼續上路,最終抵達城主府邸,大概有二十餘人迎接,包括幾位高官和傭人,還有些鳥鳴。
領頭的羅斯托尼在府邸正門,接待二人道:「這裡以後是兩位的家了。」可是這老人記得漢斯搬進當日,亦是就職大典。群眾沿途夾道歡迎,外地使節有高官伴隨,就坐雅席;漢斯宣讀誓詞和就職時,圓心廣場後的弧形大樓為歡迎帶來迴響。現在卻是鴉叫。
加音將行李交給傭人,然後讓彌賽挽着他的手臂,上前說:「老先生,我以後就稱呼你作老先生。」羅斯托尼說:「好。但是其他人都是你的下屬,你直呼名字也好,直呼其職也好,不必過於客氣。」加音說:「我是後輩,所有人都是我的前輩,總要有禮貌。」羅斯托尼不爭辯,喚來兩名傭人,說:「你們帶準城主上房更衣。」兩名傭人遂領着二人上樓。
羅斯托尼安排府邸的房間,加音和彌賽未婚,所以兩人分房而睡,但是同在三樓。二樓留給客住,一樓則留為辦公和會客之用。當然城主的辦公室是設在弧形大樓。
加音和彌賽各自由傭人侍奉更衣後,在走廊相遇。女主人穿上大方得體的淺藍長袖長裙,腦後挽了髻,只留兩束髮鬢,雙耳掛着純銀珍珠吊墜耳飾,項上掛了鵝蛋綠寶吊墜銀鍊;臉蛋略上了妝粉,白了一點,頰兒添上平日沒有的微紅,唇兒也比平日紅潤。男主人則穿上紅鑲白闊袖長袍,銀絲紅腰帶,除了右手戴了一雙銀觸子,打扮極為樸素,顯得他帶點老成。兩人各自讚美幾句,又挽手到一樓會見羅斯托尼。
羅斯托尼見二人洗去農村土風,打扮成世族子弟,郎才女貌,好不歡喜地說:「漢斯慧眼識人的功夫,已經青出於藍了。你們儀表非凡,光憑外表已可給民眾信心了。」加音笑道:「除了彌賽,我還是第一次被人稱讚外表呢。儘管如此,政事方面還要老先生和各位前輩指教。」羅斯托尼說:「你經驗尚淺,但是不可以任何事情都交托他人。我已經命人收拾書房,可是檔案都藏在大樓,有空去看看,門衛都認得你,現在已可以自由出入。還有秘書和副手方面,你要我幫忙找可信的,還是已有人選?」
加音握住彌賽的手,說:「她是最好不過。」彌賽登時受寵若驚,戰戰兢兢地說:「我……我不行。我只懂得放羊織布,不懂得當秘書。」加音卻說:「如果你不願意,我情願沒有秘書,任何事都自己辦妥,辦到死為止了。」彌賽忙掩住加音的嘴,說:「呸、呸,這種話講不得!」加音又說:「老先生,你有異議嗎?」羅斯托尼笑道:「沒有,的確沒有人比她更值得信賴。小彌賽,你就好好扶助加音,知道嗎?」彌賽拿不定主意,逼於無奈,唯有張就點頭。
羅斯托尼又說:「城主工作繁忙,一個副手應付不來。幸好司政和司法部長本是我的學生,大致沒有問題。司庫部長不是有野心的人,也大概願意遵從城主的指示。只要城主信任三人,他們已可處理大半公務。只是軍部方面,哈本有謀反之心,定要革職,所以要儘快選任新元帥。你有甚麼人選嗎?」
加音忽然被問政事,支支吾吾一時,才說:「勞特立將軍為人正直,德高望重,而且剛剛一役又建大軍功……他當元帥,無人不服吧。」羅斯托尼「嗯」的一聲,沉思一會才說:「不是很好。」加音疑惑道:「將軍有甚麼不好?」羅斯托尼說:「勞特立與哈本水火不容,哈本的舊部不會信服。捷古拉當上元帥,後果亦然。找上替代元帥之位的人,的確很難。」
彌賽忽道:「我們找一位與哈本先生、捷古拉先生和勞特立先生無關的人,不就解決嗎?」加音說:「怎可能有這樣的人?他們三個派系是軍部的骨幹,雖說哈本派系失勢,但是十二位將軍中,仍有數人屬於……不可以強行破壞平衡,不然逼人造反,後果嚴重。」彌賽說:「那很簡單啊!老先生不屬於任何派系,他當元帥,其他人定會信服!不過暫時要老先生降職了。」
加音和羅斯托尼緘默一會,然後同聲笑道:「這不是個好方法,卻是個好建議。」羅斯托尼說:「哈本和勞特立都是我的後輩,他們不會對老夫有異見吧。」加音又說:「老先生名聲夠大,可保留總政事長一職,暫代元帥之位。」羅斯托尼嘆氣一聲,卻笑說:「這麼多年,卻又回到軍部,聖主真喜歡向老夫開玩笑。」彌賽笑說:「這是能者多勞,我們還要請老先生多多指教。」羅斯托尼摸一下彌賽的頭,說:「加音,這小女孩真乖巧,你們將來的子女也必如此討喜。」彌賽登時漲紅了臉,忙道:「老先生,你……你真會開玩笑!」
提起子女,加音想起宣讀漢斯遺囑當日,那人講過的話。他很介懷自己的身世,心想自己的前人稱得起惡魔,必定是十惡不赦之徒,可是殺人放火、姦淫擄掠也不致於被稱為惡魔。再者與勾結外人有關的事,委實不多,說不定是叛徒。他見只有自己、彌賽和羅斯托尼,終於按捺不住,說:「老先生,加音有一事相問,請你務必解答。為何他們稱我為惡魔的後人?」
羅斯托尼愣住一剎,彷彿在暗叫不妙,可是細想之下,沒有不講的理由。況且他自己不說,早晚會有反對者來說;哈本派系的人都不是坐以待斃之人,於是考慮仔細,直至加音再問一次,便說:「你現在失蹤的父母,不是你的親生父母。你的親生父母都是姓凱撒,可是對你身世最有影響的人不是他們,也不是你的祖父母,而是你的曾祖父,那個將戰爭擴散至整個南方大陸的男人,世界大戰的罪魁禍首之一,也是當時史達港中最強的男人,凱撒.阿萊。」
加音忽感戰血沸騰,力量湧現得把彌賽幾許暈倒。他連忙扶住彌賽,卻說:「那男人……與世界大戰有關?為甚麼名聲這麼響噹噹的人物,我從沒聽過?」
羅斯托尼說:「政府有意隱瞞這段醜惡的歷史,自然不會知道讓你這名字,也不會讓其他人知道。」加音細想一下,說:「我城要隱瞞,可是我去其他地方,都沒有聽過這名字。」羅斯托尼苦笑道:「無情無由,怎會提起?況且你去過的那個城市,也是與世界大戰有關的城市。而且那裡的當權者與凱撒.阿萊來往密切,儘管是友也是敵,也不願意公開這段關係。」
加音想起當日於拉普達城見過那個喚作阿萊的男人,力量的確強得匪夷所思,而且認識查古斯,完全符合羅斯托尼的形容,不由得肯定他遇見的阿萊,就是那個被喚作惡魔的凱撒.阿萊。
羅斯托尼卻搖一下沉思中的加音,說:「加音,想再多也沒有好處,待你成熟一點,我把事情更詳細地告訴你。你將會是一城之主,凡事以公務為重。咱們會看一個人的過去,不過為了改善現在和未來。你對人民好,人民不會介意你的過去,屬下也會心悅誠服。我深信自己的眼光,更深信漢斯的眼光,你不要辜負我們的期望。」
加音凝視羅斯托尼堅定的眼神,皺起眉頭,無奈無言地點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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