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7-30 00:07:25

《江中之月》上

我坐在沙田城門河畔的長椅上,欣賞清晨的河景。

仲夏七月,日間氣溫都在攝氏三十度以上,即使偶爾下雨或颳起巨風,炎熱的感覺還是不會消退。平凡人在這酷熱天氣下,無不大汗淋漓,可是我從來不會因為曝曬而流汗。特殊的體質,令我既方便、又不便。

坐在我旁邊的長椅的人,除了老伯伯,就是老婆婆。偶然也有些中年或青年在河邊跑步。無論是挺着肌肉還是肥肉的,無論是老、中、青、幼的,他們做運動時都總得汗流浹背。這就是健康。

我自出娘胎,鮮有感染風寒、腸胃炎等常見的病。

俗語有云:「小病是福。」我沒有「小病」,注定與「福」無緣。

「溫室公主」、「小冰女」、「病美人」等,同學替我起千般百樣的化名。可是有誰明白我接受他們取笑的笑容背後,是背負着多少生活的負擔和傷感。

我還有生存價值嗎?

我沉到黑暗的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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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以為我這種柔弱的女子,很容易吸引到男生的注意。的而且確有很多男生注意我,但沒有一位敢搭上我這個會隨時消失的人。

活着至今,我就是孤獨。連朋友也沒幾個的我,跟男生交往的事連提起也不想;直至他找我的那天。

我們邂逅於義工活動,那時候我才十五歲……



我就讀的中學規定每位高中生必須每年做八小時的義工服務。雖然我身患奇疾,但我除身體比較虛弱、容易疲倦外,日常生活裏與普通人沒多大差別,所以即使我申請「免役」,最終還是要貢獻社會。不過校方也非毫無人性,沒要求脆弱的我像其他同學般賣旗籌款,特別安排我到直屬小學,替小學生作義務家課輔導。但由於這是特別安排,我只能隻身赴會,沒有任何同學陪伴。

我是獨生女,同輩的親戚都比我年長,所以我沒有應付小學生的經驗。我踏入課室,看見學生們在追逐、嬉戲,即使是老師也不能喝止他們,我又怎能控制他們呢?

我們好不容易才令學生們坐好,但他們總是不能安靜。結果我只能管理他們的秩序,沒餘力指導他們的課業。在我手忙腳亂的時候,我期盼的救星突現出現。

「快點安靜地做家課,不然要你們好受!」一位二十歲左右的青年喝道。學生們看見他都立刻安靜,專注於課業。可是穿着恤衫、牛仔褲和球鞋的他,外表溫文爾雅,一點也不恐怖,我真的不明白為何學生都如此聽他的命令。但他也很冷漠,他進入課室後,只有瞧我一眼,跟我點頭打招呼,然後便檢查學生們的家課,莫說自我介紹。只是他能減輕我的工作量,所以我也沒有特別討厭他。

我好不容易捱過兩小時的工作,精神和體力也幾乎耗盡。原來我所讀的小學學生是這麼頑皮,我從前完全沒有發覺,現在倒感受到老師的辛勞。學生們離開課室後,我不禁伏在桌上休息。

「這份工作不容易應付吧?」他倒了杯水給我,然後又說:「我叫阿康。」

「你好,我叫江悅,同學們都稱呼我做小悅。」

「江悅、江月,很有詩意……你是南中的學生吧?現在讀甚麼年級?」

「中四。」

「比我年輕五年呢。我現在讀大學二年級,以前也是南中的學生,我們應該見過面。」

我無言以對。畢竟說我從沒見過他似乎有失於禮,但又不想說謊。

「你有男朋友嗎?」

「沒有……」我羞怯地說。他問這個問題,究竟有甚麼用意呢?還是想表達甚麼呢?他真的是個很奇怪的人,我們才初次見面,難道就對我產生興趣嗎?雖說我並不討厭他,但我對他認識極少,總不能輕易跟他交往。可是他真的很有膽量和很厲害,至少他頃刻便能使我心跳加速、心如鹿撞……

「我只是想把事情搞清楚最基本的,不用太在意啊。我先走了,下週再見。」

他所說的「最基本的」是指甚麼呢?難道他已間接跟我示愛嗎?我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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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悅,你有心事嗎?」媽媽坐在縫衣機旁努力工作,也不忘注意我。

「沒有,只是今天被陽光曬得太久,有點精神不振。我先去休息一下。」

我對媽媽撒謊了。我整天也留在室內,何來陽光呢?可是她沒有辦法辨認真假,因為我從來沒有汗、沒有臭。但她看穿了我的心,我的確懷有心事。

我躺臥床上,舉起右手,凝視無名指上的情侶指環,耀眼的射燈光穿透指環的玻璃。起初刺痛我的眼睛,但我很快便能適應過來。不經不覺,我和阿康已經交往一年多了。這情侶指環是他正式跟我示愛的時候送給我的,算是我倆的訂情信物。可是它已經變得毫無意義,因為我們已分開了。

「小悅,起床吃飯!」爸爸敲着門說,把我喚醒過來。

我從少便接受醫生的建議,每餐的飯菜都維持少飯、少肉、少醬汁、多蔬菜。清淡的飯菜不單適合我的身體,還適合我的家庭。

以每月一萬多元收入維持普通一家三口的生活,應該是綽綽有餘。但我需要長期服藥和定期檢查身體,每月醫療費用要數千元,加上學費和生活費,我成為全家的最大負擔。

父母辛勤工作,使我得以生存,但我不但沒有報答他們,還白白遭蹋他們的愛意。我因為醉心於戀愛,會考成績強差人意。最後要父母親自向校方申請原校重讀的學位,校方也因為我患病才答應收留。

會考失敗後,我有好好反省過錯,但始終沒有改正過來。因為除父母外,阿康是唯一愛惜我的人;縱使現在已經不是。

我撥弄他撥弄過的我的頭髮,我親吻他親吻過的我的手背,每個動作也有他的影像。為甚麼我們的邂逅是這麼遲呢?為甚麼不讓我們相愛多一個月、一年、一生呢?

他花費數個月的時間來追求我,但我仍然不能弄清自己的心意。最後在他的「脅逼」下才勉強跟他交往。可是時至今日,我們分開後,我才發覺自與他相識以來,就一直、一直很愛他。他已經成為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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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又到小學做義工。我有點兒想再見他。

我遲了十五分鐘才到達小學。當我去到課室的時候,他已經在指導學生做功課。我們依舊只向對方點頭,各自工作,沒有半點交流。不過我偶爾也有偷望他,也發覺他偶爾會偷望我;也許這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

義工時間完畢,學生都離開後,他說:「江悅,你精神不太好呢。」

「是嗎?怎麼說?」我緊張地說。

「現在好多了,臉都漲紅。」他微笑着說。

我又無言以對,臉變得愈來愈紅。

「那我放心了。你還會再來吧?下週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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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課室裏的他總是不苟言笑,認真地對待工作。而且他有為人師表的風範,最少他能確切明白地指導學生,又能穩定課堂的秩序,讓學生們留心上課,不像我們中學的某些老師般無能,連課堂的內容也搞不清楚便授課,又不能控制課堂秩序,又不能討學生歡喜。

「你將來會當教師嗎?」我問。這是我第一次當主動的一方。

「有可能會當中學老師,最好的打算是回南中當老師吧,比較多熟悉的人。或許我能當你的老師呢!」

「豈不是很奇怪?我們現在是同事,但霎時又變成我的老師。」

「搞不好會被人家說是師生戀呢!」他笑着說,我又害羞得無言以對。「再見。」他說。
還有最後一次相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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