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2-17 16:40:31

《依然是你》第十話

我和惠喬到達阿武和Fanny的家時,其他人已在盡情娛樂。我介紹惠喬給各位中學同學認識,他們都很歡迎她加入我們的圈子。我又很驚喜有幾位很久沒有見面的中學同學有出席,雖然他們幾位都是因為與哥哥交情很深才來。但總而言之,能十幾位朋友擠在一團,熱熱鬧鬧地慶祝生日,已經很幸福。
我們成年人有成年人的娛樂,打麻將、唱卡拉OK、猜拳等等。在我們興高采烈之際,好像連阿武和Fanny也忽略他們的女兒雯雯。她獨個兒納悶地在房間拿著蠟筆畫畫,說不上是不高興,但最少不能分享我們的喜悅。因此我到訪她的房間,陪伴這小妹妹。
「雯雯在畫甚麼啊?可以給姐姐看嗎?」
她沒有回答我,卻帶著燦爛的笑容拿她的作品給我看。可能是因為見過幾次面,她對我毫無戒心,而且年紀少少已顯得很有教養。才四歲的她談不上有甚麼繪畫技巧,不過我也能清楚認出她畫的是甚麼,有綠草如茵的平原,有昂然聳立的高山……在我專心看她畫的東西的時候,她胖胖的小手拿起蠟筆,在另一張畫紙上畫東西。起初我對她畫甚麼東西都沒甚麼頭緒,直至後來逐漸成形,才知道她在畫一個三層高的蛋糕,就像結婚蛋糕一樣,然後旁邊再加幾枝花。她畫完之後,把畫紙遞給我,說:「姐姐,送給你,生日快樂!」我接過畫紙,說聲多謝,輕吻她的小臉蛋,然後她又回報我一吻。「我們出去吃東西好嗎?」我說。然後我就握著她的手到飯廳用膳。
雯雯長得很嬌小,而且帶點胖的身體,做甚麼動作也十分可愛。看著她即使蹬高腳跟也摸不到桌上的食物,又笨拙地攀上椅子,我也不禁竊笑。她千辛萬苦才站穩在椅上,但她想吃的東西都放在飯桌的中央,她的小手連餐盤邊也摸不到,只有東抓西抓,還險些兒掉到地上,幸好我從後抱著她。她拿不到食物,於是皺緊眉頭,鼓脹面腮,指著食物對我說:「我……我要吃雞翼。」我「噗」的一聲笑出來,覺得即使是多有教養的小朋友,饞嘴的時候總會變得誠實。不過這種率真的個性,才是小朋友都應該有的個性。
「雯雯,怎可以要姐姐來幫你拿食物,又沒有說『多謝』,不可以這樣沒禮貌。」Fanny走過來,有點嚴厲地說。
「沒關係,舉手之勞而已。」
「這小妮子少照顧一會也不行!想她快點長大,但又怕她會學壞。」
「沒這麼容易吧,現在她也很有教養,長大後也一定很乖、很孝順。」
這時候站在椅子上的雯雯放下雞翼,然後小心奕奕地落地,抱著Fanny的腳。
「撒嬌也沒用。明天要上學,吃飽就去睡覺,知道嗎?」
雯雯沒有回答,只是將臉孔不停鑽進Fanny的腿間,又揉眼睛。其實她已經很睏了,於是Fanny喚阿武過來,抱雯雯回房間哄她睡覺。這時候阿武的爸爸也放工回家了。我看看手錶,原來已十二點,我們玩了整整半天,也不好意思繼續打擾,所以速速唱完生日歌,吃過蛋糕便把家還給別人。
派對結束,我們大夥兒一邊聊天,一邊在阿武和Fanny的家樓下等待計程車。可是我們等了十幾分鐘,也沒有車經過。在這時,我望向阿武和Fanny住的單位,認出他們的房間的窗戶,看見吊燈還開著。再過一會,他們探頭到窗邊,跟我們揮手作別。可是我的手是多麼難舉起和揮動呢?

可能是玩得太肆意盡情,我久久也未能平復心情。但回想起這次生日會,不禁有點唏噓,因為這可能會是我們朋友間平生最後一次玩得這麼開心。到我的下次的生日,我們大夥兒都已經畢業。有的會持續進修,有的會投身社會。大家都走上各自不同的道路,生活模式也不會如畢業前般接近,見面的機會會隨之愈來愈少。幸好我的生日不是朋友中最遲的,我們在畢業前最少還能搞幾次盛大的聚會。但可能就只有這幾次。每一次,其實也是為我們的終結倒數。
我拿起我的身分證,回想起以前那張殘舊的舊式兒童身分證,對比起這張新簇的、醒目的新式智能身分證,我竟然想立刻換回舊的那張。可以讓我選擇的話,我寧願望見自己幼稚和土氣的樣子臉孔,也不願望見這張漂亮的。兩張都印上我的生日日期,但我總覺很難接受新的一張。我又看看月曆表,原來我已經21歲。再過半年,我的大學生涯將會隨之結束。其實我早就知道這事實,但只有它即將來臨的時刻,我才懂得去擔憂、害怕、逃避。相比起迎接二十歲的時候,我更不願下一次的生日的來臨。我明白我今次害怕的不是歲月如何摧殘我的樣貌、身體,而是失去一位又一位的朋友,正如失去親人一樣。

夜半三更,我仍然睡不著,於是整理朋友們送給我的生日禮物。他們送給我的禮物裡沒有甚麼特別的東西,我拆開一份又一份的禮物,全部都是衣物、小擺設、首飾之類,最特別的是一套性感的內衣褲,我猜多半也是男生們的惡作劇。縱然禮物如此普通,但這些東西都容易保存,很適合用於留念。尤其是戒指,通常有特別指意,才會送贈給對方。
「小依,睡了嗎?」媽媽突然敲門。我打開房門,她便給我一份包裹,說是郵差送來的外國寄來的包裹。我檢查寄件人的姓名,原來是小幸她們幾位日本朋友寄給我的禮物。我拆開禮盒,裡面有一個半個人高的布娃娃。這布娃娃的卡通,我是在札幌第一次接觸,但就一見鍾情了。這布娃娃更加是我最喜歡的那個人物,只是當時沒這麼多零錢去買,想不到小幸她們還記得。加上她們又送上手製的生日卡,我才記得自己其實不單在香港,即使遠至日本,也有我的好友。
我收到她們送給我的禮物,當然想立刻向她們道謝,於是我便上網開啟MSN,也很幸運地遇到清奈和京美在上線。我們又愈談愈興奮,好像是老朋友久別重逢,三人會議裡有說不完的話題。但其實我離開日本還不夠兩個月,可見我們確實很投契。
「這麼晚也還沒睡?你剛回到家嗎?」突然,阿仁用MSN傳來訊息。
「我回來很久了,只是還不想去睡。你也這麼晚還不睡?」
「我剛才打算下線,剛好看見你上線而已。你今天玩得開心嗎?」
「滿好啊!我們玩到很夜才回家。其實我也打算睡覺,不過剛才收到日本的朋友送給我的禮物,所以現在上線跟她們道謝和聊天。」
「是嗎?你應該有收到很多禮物吧?你……還有戴著我送給你的戒指嗎?」
「有啊。」訊息已發送,我才覺得自己答得太爽快。我怕他有所誤會,所以又補說:「回家後都沒靜止過,不停拆禮物。」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有時候就是要留些面子給女生。而且愛情路上受傷害比較多的都是女生,我要保護自己也是無可厚非吧?就算到最後我成為他的女朋友,我也不想他覺得我是「垂手可得」。我態度強硬一點,也只是想領多些安全感。不過我已覺得他很厲害,因為他影響我能忘記一點我對阿武的感情。
「總而言之,你仍然戴著它,我已經很滿足了。」他那肉麻的說話令我手足無措,急於結束對話。這時候,卻又有人發訊給我。這是個似曾相識的日本人的名字。我稍作思索,終於記得他是阿拓的朋友──信繁。
「你還記得我嗎?我是阿拓的朋友。雖然遲了,但也跟你說聲生日快樂!」
「當然記得你,我在日本時阿拓也有提及過你。多謝。」
「哈哈,這就好了。不過可能你還不知道,我現在已經在香港了。我本來打算明年初才來香港,不過後來我向大學院申請加長留港研習的時間,結果校方就安排我這個學期便來香港,直至兩年後才回日本。其實我來港才不到一個星期,現在住在中文大學的宿舍。」
「是嗎?那不就是跟我同一所大學?我們相約見面也很方便呢。」
「你在忙嗎?好像回應得有點慢……會阻礙你嗎?」阿仁說。
「下個星期有空嗎?我們相約在學園裡吃下午茶,好嗎?」信繁說。
「不會,只是同時跟幾位日本朋友聊天,所以有點手忙腳亂……」「好,你哪天有空?我基本上每天下午也在學校。」我說。
「你繼續跟他們聊天吧。我要睡了,過些日子再找你,晚安。」阿仁說。
「好丫,聽說中文大學有很多不同的餐室,各有特式。我就靠你當我的導遊,帶我暢遊大學了。那麼……我們約定在星期二吃飯好嗎?時間方面由你決定好嗎?我幾點也可以,因為我星期二沒有課堂。」信繁說。
其實我不是有心跟信繁約會,只是同一時間與五、六個人對話,我實在應接不暇,說話也自然失了方寸。然而,最大問題是我才剛打算跟阿仁慢慢發展,也默示他還有機會,但現在突然又多個男生進入我的生活,假若阿仁發現,他會覺得我是怎樣的女人呢?會否因此放棄追求我呢?可是我已答應信繁跟他用餐,總不能因為一個「追求者」而對朋友出爾反爾。而且想深入一層,其實這也是個好機會,測試阿仁對追求我有多大的決心和信心。所以我不但沒有隱瞞此事,還主動將這件事告訴他。

我與信繁素未謀面,也沒曾交換過照片,所以我們初次約會,只能靠電話聯絡辨認對方,令我難免有點緊張,很有興趣他到底是怎樣的男生。阿拓曾經提過他這位朋友,長得蠻高大、俊俏……
「對不起,我遲到了。」倏然有人拍我後背,操著一腔不純正的廣府話,他肯定就是信繁。不過我也真的猜不到他懂得中國語言,因為我們在MSN時都是用日語交談。但我看見他的樣貌,就覺得非常失望。這不是因為他的外表令我生厭。事實上他不單長得高大,還有長有一副精緻的臉孔。我討厭他,全因為他就是在日本奪去我初吻的人。
他看見我後也一臉愕然,很明顯他也認得我,可是我沒有再聽他的說話便背他而去。他從後趕在我的前面,我又轉身走開。我們一追一避,最終逼我走到人跡罕至的小路。
他以前如何對我突襲的畫面又不停浮現。「你快點離開,我不想再見到你!」我怒氣忡忡地說。可是他沒有回答我甚麼,只是緊緊的擁抱我。我使盡力氣也推不開他,只有側面對著他,但他的額頭已挨在我的頭上。我心想這次又逃不出他的魔掌,半放棄地閉眼候刑。可是過了一會,他也沒有吻我。我漸漸張開眼睛,正面朝望他,我們的額頭仍緊貼著。我掃視他的臉,見他瞇著眼睛,嘴角微微上翹,臉龐掛著兩個酒窩。在這麼親密的情況下,毫無經驗的我實在不知所措,只是一直在抱,抱了很久。
他似乎沒有留意我的神情,只陶醉於自己的世界。我開始仔細留意他的臉孔,發覺他跟阿武也有幾分相似。他們兩人都是瓜子臉,眼珠都很大,嘴唇都經常泛起微紅,笑容都很甜,鬍鬚都刮得很乾淨,身型都很瘦削,但肌肉都十分扎實。我漸漸將他聯想為阿武,眼睛也微微半合,浮游不定地望著他的嘴唇的不同地方。我的呼吸愈來愈重,心跳也異常加速。他感受到我鼻孔的呼吸變重,笑得更加燦爛,好像已將我拿到手,甚至已放在嘴邊,隨時也可以將我「吃掉」。我明明危在旦夕,但卻愈來愈不想去掙扎。這一刻,我好像被他攻陷。雖然此時此刻我只把他當作成阿武。
抱到我雙腿也發麻,他終於再一次吻我的唇。今次我沒有推開他,也沒有掌摑他,只是不作任何反應,等待他挪開嘴唇。也許是內心的矛盾,使我在接受與拒絕之間,毫無反抗地被他吻上整分鐘。
「你不反抗,是不是代表接受我?」他用日語跟我說,由阿武「變回」信繁。
「我……是不懂得如何作出反應。也許你真的太像我以前喜歡的男生,我把你當作是他,所以……請你不要誤會,我知道我仍然很討厭你這種不顧及感受的行為。」我輕輕推開他,他也終於願意放鬆擁抱,但他的雙手仍捉緊我的雙手。
「我明白我的唐突對你做成傷害,但是我沒辦法抑壓我對你的愛慕。我們那次初次見面,我是真心喜歡你才會吻你。我不是中國人所謂的登徒浪子,我做的每一件事也是本著真誠。我很想你成為我的女朋友,你能答應嗎?」他捉緊我的手,情深款款的放在我們的眼前,加上他能迷惑人的眼神,使從來沒有接受過任何男生的任何形式的追求的我,內心也動搖。但我看見手上的戒指,就想起阿仁。這使我實在不能倉卒間就答應他,雖然我真的很想他成為阿武的替身,永遠留守在我的身邊。
信繁觸覺敏銳,頭腦精明。他知道我的內心不單掛念喜歡的人,還背負著戒指的送贈著的期望。我不知道他如何得知我受兩位男生影響著我的愛情生活,但他偏偏知道,還信心十足地說:「無論是甲君還是乙君,你的歸宿始終是我。」正如看日劇一樣,日本人表達情感時,說話都很直接。
「但你只是不停傷害我的心靈,你教我如何接受你?」
「就像剛才一樣。」他又再抱緊我,深深吻我的嘴唇。今次我有掙扎,但始終不能逃脫,幸好他除了抱我吻我,也沒有其他越軌的行為。可是他愈吻愈深,舌頭都闖進我的口腔,吮啜我的嘴唇和舌頭,我已分不清哪一絲的唾液是屬於自己的。我感覺到我的氣管漸漸活躍,不停喘著氣。我眼神無力地望著他,他卻沒有因此停止。我胸口一陣悸動,雙腿發軟,信繁才捨得停止,將我扶起。我站穩陣腳,眼睛已滿佈紅絲,然後摀住嘴巴跑掉。這次他沒有立刻追上來,可能他已覺得我已落在他掌上,沒可能逃出他的五指山。
雖然我知道信繁沒有追來,可是我直奔到吐露港旁才敢停下,倚在欄杆喘息,聽著強得像要衝破血管的脈搏,整頓沒辦法寧靜的心神。我又輕摸我的嘴唇,感覺到有些黏稠的薄膜凝結著,我立刻弄濕紙巾抹乾淨,然後立刻掉進垃圾桶。我悔恨自己不掙扎到底,但更悔恨自己怎麼在跟信繁接吻時,仍不絕聯想他成阿武。這一刻,我竟然留戀跟信繁接吻,竟然想他成為我的男朋友。我的自信心也因此漸漸消逝。一直清高的我,到頭來也只是一個女人;一個渴望愛情的女人。
「鈴鈴……」這時候,車鈴聲慢慢接近,原來是信繁騎著腳踏車來到吐露港旁邊。他來到後二話不說便將我拉到車上,又把我的手都纏著他的腰腹,然後他駛盡力氣的踏,在單車徑上飛馳。雖然他技術嫻熟,腳踏車走得很穩定,但由於車速大快,我的坐姿不好,只有緊緊抱著他,面都貼在他的後背。他回頭望我,給我一個淺笑,就繼續加速。我實在不明白他的腳是怎樣構造,他竟能一直全速地踏,去到海演公園附近才減慢車速,還不怎麼喘氣。
「我昨天騎腳踏車到處遊覽,想不到這裡的海景比大學看到的更漂亮。」他又接著說:「這裡我走熟了,我帶你去吃下午茶吧。」
這時我終於能張開眼睛,但我害怕從車上掉下地,所以雙手仍緊抱他。剛好這時太陽西下,長長的影子在地上拖曳,顯得我們猶如戀人在海旁漫遊。不過腳踏車駛進鬧市時,開始惹來路人目光,使我又羞又怯地把手抓著腳踏車,好幾次險些摔下來。我知道他故意讓車身搖晃得更厲害,可是我別無選擇,只好再抱著他的腰腹。不過,抱著他的感覺,其實挺舒服。也許我真的會敗於他的攻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