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3-26 15:11:41尚未設定

琉心凝碧緣9


第九卷──【尋覓難】


熾熱的陽光,無情的烘烤著本就光突的裸地,逐漸升高的體溫,正考驗著來人的體力與耐力。

任飛揚駕著馬,奔馳在一望無際的沙漠中,他不知走了多少天,而宇婧所說的楚家莊,根本連個鬼影也沒瞧見。

「不會吧……小婧妳別耍我……」望著依舊是單調顏色的大地,任飛揚就不禁想趕快離開這裡,回自家馬場去好好痛快一番。

唉,以往公子雨和塵道少的禮物都那麼好到手,會什麼輪到他時就出這樣的難題?

長時間下來,備用的水和食物早已所剩無幾,沙漠中的日夜溫差,讓習武的他快受不了一天天的氣溫驟變。

精神恍惚之際,一陣馬蹄聲響起,前方出現了漫天的塵沙,只見一大群的人架著馬,快速的朝他奔來。

照理說沙漠中應是毫無人煙,為何還會有成群結隊的人?難道是──

任飛揚尚來不及做出反應,帶隊的頭兒大掌一揮,所有人蜂擁而上,團團包圍住他,在他附近叫囂。

是沙漠中的劫掠部隊!

身體反射性的想拔劍,然而接連幾天的體力流失,令任飛揚從馬上跌了下來。

「老大,他昏過去了!」一個粗聲粗氣的人說道。

「是嗎?」一個充滿嬌柔又不失豪邁的聲音,令所有人自動讓出一條路來。

模糊的輪廓在眼中閃逝,那是他在昏過去前,所看到的最後一個人……



這幾天,翠竹幾乎是在放假。

整座湘妃樓空盪盪的,安靜的連根針掉下去,都會引起極大的回音。

她無精打采的擦著一塵不染的家具,又一邊嘆氣著,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擦拭,眼神卻飄渺不定,望著外頭深鎖的大門。

小姐這幾天都早出晚歸,讓她閒到都快生鏽了!

她哀怨的停下忙碌的手,隨意的倒了杯茶。其實她是有些擔心,小姐不再像以前一樣無憂無慮,常常到了半夜,還拿著幾本書,若有所思的發呆。

以前優童還在時,還會找小姐去郊外騎馬散心,然而現在……

仔細想想,在優童去世後,小姐幾乎變了個樣,不再悠閒的喝茶讀書,常常獨自一人到聖教的後山去,一待就是好幾個時辰。

說是為了優童,倒也說不過去,不如說是遇到了柳無色才對。

不知那個柳無色跟小姐說了什麼,害小姐常常哀聲嘆氣,偷偷對著一把琉璃製的梳子掉淚。

翠竹嘆了口氣,要是她也連替小姐分擔一些煩惱就好了……

此時,一陣響亮的敲門聲,隨後一名奴婢拿著一封信走了進來。

「翠都穆,有一個人拿了這一封信,說是要給宇婧小姐的。」翠竹隨意的接過她遞來的信,壓在茶几之下。

「嗯,妳可以下去了。」她擺擺手,一看天色不早,連忙到廚房去打點晚膳。

而她並沒有細看那封信是誰寫的,被壓在茶几之下的信,唯有一個角落沒有被遮到……

風微微吹開了信紙的一角,瀟灑飛揚的字體躍於紙上。

──俠刀蜀道行。


* * *


金烏西墜,倦鳥歸巢,夕陽將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在地上拖行著,緩緩磨出她心中的另一種味道。

疼痛,在千瘡百孔的心,張狂地折磨最後的理智。

她自詡是老僧入定,任何情感都不能左右其心志,甚至是拋棄過往的一切,都任憑時間的流逝,讓自己的心回歸平靜自然,然而這一切,卻因為命運的捉弄,又要再度重演……

「為何,你要堅持呢。」低吟的話語,從低喃到怒喊,直至整座山林都為之撼動,震耳的音波仍不斷擴散,四周的樹木被這股力量摧殘殆盡。

她是埋怨,自己的無能為力,身為子女,卻又不能為娘親做什麼,只能眼睜睜的讓唯一的幸福,悄然的溜走。

都已經遺忘了啊。為何要一次又一次地承受切膚之痛?

這路,走得顛顛簸簸,坎坎坷坷,彷彿歷盡了所有千辛萬苦,才走到了這裡。

為了娘親的願望,忍住了想要報復的念頭,無時無刻忍受著煎熬,卻還是無法忘記娘親含恨而終的樣子。

即使娘親不希望她難過、擔心,依舊帶著一張幸福的微笑而去。

紛紛擾擾的風波,在她刻意的隱姓埋名後,終於回歸平靜。這一風平浪靜的生活持續了十年,又要被破壞了嗎?

那道才剛癒合的傷口,她不想再痛一次。

帶著沉重的心情,宇婧緩緩走過拱橋,欲往湘妃樓的方向而去。她不經意地留意起路旁的花花草草,濃郁菁菁,從來沒發現這裡的鳥語花香,是這麼地令她驚豔不已。

她還記得,杭特曾經為了自己的一句戲言,冒著懼高的膽子,爬到樹上為她把雛鳥抓下來,當時他還摔得鼻青臉腫呢。

拱橋的另一頭,曾經在那舉辦過她的成年禮。義母、杭特、還有姑姑們,都精心策劃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晚宴,只為了毫無血緣關係的她。

該是知足了……即使沒有血緣關係,他們還是待她如己出,接納她這個外人。

一切的點點滴滴,都在在的證明了一個事實,她,是希羅聖教的人,希羅聖教就是她的家,她的親人。

過去的,就該要遺忘,現在浮躁的情緒,只顯示自己多年來的修身養性,定力尚嫌不足,非關於她,就不該一時心軟插手。

眼神約掠過拱橋下的湖水,自己一張平凡素白的容顏倒映在水面上。她曾經一度懷疑過,自己到底是不是娘親的女兒。

在西琉皇朝內,娘親可是朝中的第一美人,傾國傾城的容貌,婀娜多姿的神態,讓鄰近國家的王宮貴族為之瘋狂。然而反觀自己,卻是平凡到乏味的一張臉……

她有這麼駭人的想法,一直藏在心裡頭,不敢說出。

直至,她得知娘親竟是未婚生下她時,對自己曾有如此的念頭感到羞愧。她為了這種可笑的理由,差點傷害到娘親。

望著娘親拼命強忍的笑容,還有眼神中無法掩藏的哀傷,又怎能去問有關她親生爹親的事?

猶豫,讓她壓下了想要一問的欲望。

然而她卻沒料到,娘親會因此而香消玉殞,甚至整個西琉皇朝也一夕傾覆……

宇婧凝望著無波的湖水出神,往事如漣漪般不斷呈現,瞳眸中微微染上了氤氳水氣。悲傷,竟是無以比擬。

「小姐!小姐!」

回過神,發現翠竹正慌張的到處呼喊找尋,宇婧才發現自己待在外頭好幾個時辰了。

「小姐,妳終於回來了,塵道少家的奴僕來了好幾回,說是有急事找妳啊!」

道少?宇婧微微皺眉,發生什麼事了嗎?

當下她立刻回到了湘妃樓,只見南華正急得走來去,一見她來了,高興的迎了上來。

「西琉小姐,吾奉吾家少主之命,前來通知任飛揚少爺失蹤一事。」南華仔細的將事情說了一次,只見宇婧眉頭越皺越緊,臉上憂愁滿佈。

「怎會如此?飛揚不是去楚家莊?照理說,來回路程只需三日即可。憑飛揚的馬術,更是用不著三日……」等等,她記得往楚家莊的必經路徑中,需要穿過一大片的沙漠。難道會是在沙漠出了意外?

「少主沒有詳細交代,只是吩咐吾來此通知,詳情或許您到鏡花水月,可以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南華恭敬的說道。

「我明白了,你先回去吧。」

宇婧轉過身子,望向牆面的大卷軸,伸手將它揭開,只見一大張地圖赫然呈現於眼前,紙上的地名也都標示的清清楚楚。

她略過一些地方,將眼神停在一大片沙漠。那裡,常常會有成群結隊的劫掠部隊出現,難道飛揚遇上了?但憑其武功,並非是難以解決,還是另有其他因素?

當初有交代過楚家莊的友人,會在沙漠外圍的城市等候,再領其前往楚家莊。如今飛揚行蹤不明,數日未歸,她是不是得跑一趟楚家莊……

此時,翠竹將剛泡好的香片端上,瞥過茶几下的信封時,這才想起了此事。

「小姐,有人送了封信來,說是指名給妳的。」她將信遞給了宇婧。

信封上眼熟的字跡令她微微皺眉,信手展信閱讀。

但見她神情越發難看,甚至最後還將信一把扔到了地上,此舉驚得翠竹不知如何是好,一邊望著宇婧,一邊又望向地上的信紙。

「壞事總是接踵而來,難道都沒有喘息的空間嗎?」她微慍地說道,眼神冰冷的注視著前方的窗子。

「小姐……」翠竹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子,宇婧明白自己一時失控嚇到她了,連忙扯出一抹微笑,出言柔聲安撫。「沒事的。妳清楚南華來多久了嗎?」

「約有半天的光景了。」翠竹想了一下,才回答道。

這麼說來,道少他們應該是已經派人尋找了,推算下來,應是有三四日。

她還是走一趟吧!

宇婧順手拿起架上的披風,信步走出了湘妃樓。「翠竹,我出門一趟,若是義母問起,便說我找道少他們去了。」

「是。」目送宇婧離去後,翠竹不禁又頭痛起來。要是宮主們興起,自己還想得出什麼理由啊……


* * *


幽深寧靜的山林中,環抱著一處小小的木屋。入夜時分,月光微微灑在樹下的沉思者臉上,緩緩照出滄桑複雜的神情。

又是一聲幽幽的嘆息,蜀道行不知離開煙雲山後,自己嘆息過多少次了。

他遵照了約定,回到了瑯琊別苑與千韻他們團聚,然而心中掛念的那人,卻仍是音訊全無,彷彿他越是尋找,她就會離他更加遙遠。

在他看著湘音與無色時,腦中浮現的卻是另一張魂牽夢縈的容顏。望著無色欣喜的表情,還有湘音目不能視的樣子,心裡就一陣揪疼。

他辜負了許多人,不只是千韻他們,就連他一生的唯一摯愛,也無法做到好好守護的職責。

在末蒼雲狠狠地痛罵他一頓後他才明白,自始至終,身處於這難堪困境中的人,不僅是他所想的那些,而是想像不到的另一面。

到底怎麼做才是對,他也迷惘了。

「爹親。」柳無色步出木屋,緩緩走到蜀道行身旁,一同凝望著被緩緩勾勒出彎痕的粉盈月亮。

「散步?」蜀道行輕問,微微一笑。

他沒有答話,只是一味的望著夜晚的蒼穹,神情出乎然的嚴肅。很想保持沉默,卻又想要說些什麼,但卻不知礙於什麼,顯得支吾其詞。

「我……去找過她了。」雲淡風清的一句,卻令蜀道行猛地回過頭來,疑惑的看著他。

「西琉宇婧,我無緣的異母姊姊。」

蜀道行神情複雜的看著他,緩緩說道,「你知道她?」

「末蒼雲前輩告知的,而其他我是向姊姊打聽來,才知道她現在是希羅聖教聖主之義女。」柳無色面無表情的說,其實他也不清楚實情,但他相信爹親一定會有完整的答案。

「無色……」蜀道行欲言又止,卻被兒子的嚴肅表情給打住。

「我與她深談了一下,發現她並非是個驕矜任性的大小姐,反而有股出塵絕世的氣質,若非是其他因素,我會很高興有這麼一個姊姊。」

柳無色直勾勾的望著爹親,他並不想再欺騙姊姊和母親,只是他需要爹親給他一個適合的回覆。

「這事,非你所想那般簡單。宇婧的娘,也就是救了我的恩人,寄悠,是個如水一般聰穎的女子,她端莊不失活潑,待人和氣平淡,處世冷靜世故。」蜀道行回憶著過往的點滴,眼神不自覺地放柔了……

「因緣際會之下,我們相識了。平時常常來往,與她暢談武學的奧妙,或是研究刀法,那段時間的相處是無法形容的快樂,不論是哪一方面,彷彿都是彼此的知音一般。」

「只是……命運的安排非我們所能掌控。」蜀道行突然截去了下語,嘆了口氣,轉身掩去外在的愁緒,高大的背影顯得格外孤單。

他突然有些明白爹親的無奈,很多事是無法同時兼顧……

「我相信爹親也不願讓任何人受到傷害,這樣就夠了。」柳無色微笑,他明白有些事並非他所能斷言,也非他所能了解,沒有身處其境,就不會知道那樣的感受。

蜀道行也緩緩一笑,他的無色,也長大了啊……

「很多事情,我無法做到面面俱到,即使心中掙扎懺悔,也無法消弭以往的虧欠。逃避,並非是男子漢所為,該做的一切,還是得去做到。」

「那才是爹親心中的俠之道?」柳無色戲謔的說,笑嘻嘻的走至他身旁。

「不,那是我所嚮往的另一個道理。」不明他的笑意為何,蜀道行有些納悶。

「正確來說,是爹親您所寄託的另一層思想,其實與俠道不謀而合吧?」柳無色正視著有些明瞭的眼神,爹親或許自己不自知吧。

對爹親而言,講道才是他的專長。

頗帶無奈的看了看,爹親要能完美解決事情,恐怕還得費好一番功夫吧……在自己領教過厲害後,至少他認為他那異母姊姊不是那麼好對付。

不過,有志者事竟成,或許也不是那麼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