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筆寫爸爸，我一千一百萬個願意。唯一的不願意，是擔心他老人家看了這篇文章，對我倍感思念。

因為爸爸的關係，我從小就體會到被待作公主捧上天的滋味。媽媽常說：“如果你要天上的月亮，你爸也會想盡辦法為你摘下來。”萬千寵愛，可見一斑。不過，即使任性如我，也不會開口要老爸去摘月那麼刁蠻；生活中煩人的瑣事，依賴他去做的，倒是很多。舉例，我嫁來香港之前，在吉隆坡開車10年，卻從未試過為輪胎充氣，連親手或請人洗車的次數也屈指可數，全因有爸爸默默在背後代勞。很多時候，早上一覺醒來，爸爸已在庭院為我洗好車，還把車子開去油站為輪胎充了氣、添好油、檢查黑油和電箱。只因女兒大了，已不能好像小時候把她擁在懷裏呵護，表達疼惜之情。只好在能力範圍之內，能做多少愛護的動作，就做多少。

爸爸對我的愛 至死不渝

所以我常說，從小我就知道，如果要我堅定說出世上有個男人會愛我至死不渝，毫無疑問，那就是我爸爸。中學時讀朱自清的《背影》，一個偉大慈父的形象躍然紙上，我看了一邊感動，一邊暗忖：我的爸爸有過之而無不及啊！如果要我如朱自清從細微動作描寫父愛，腦海馬上浮現的是小時候尋常不過的一幕：他蹲下身子，以半禿的頭頂對我，頂住一個大肚腩，帶點吃力地細心為我繫鞋帶。小朋友蹦蹦跳跳，鞋帶容易松脫，所以爸爸會小心翼翼把它繫好，免得我在學校被鬆開的鞋帶絆倒。如是者到了粘貼型的校鞋流行，繫鞋帶的溫馨情景才不再復現。不過，正是因為穿爸爸繫的校鞋長大，我至今仍是不太懂得如何把鞋帶繫好，往往要老公動手，一如爸爸以往半蹲半跪在我面前，溫柔地幫我繫鞋帶——或許，是我把心裏的那個小女孩留了下來，拒絕讓她長大，好讓她繼續得享那種嬌縱的幸福。

爸爸給了我開創幸福的能力

爸爸的愛，是一個女人一生安全感的來源。曾看過一個專欄作者這麼寫：“沐浴父愛長大的女人，姿態永遠優雅，她們底氣十足，父親的愛讓她們成為有愛有尊嚴的人。”話雖如此，這可是要在人生歷經千山萬水，才能徹底領略的。青春時期叛逆過、忤逆過，但爸爸對我的溺愛未減半分，仿佛那是他唯一能對我做到最好的事情，他不得不做。從小學到中學讀的是名校，讓家境小康的我在家境富裕的同學身上開了眼界，也生出虛榮心，開始埋怨家境不如人，無法過些富足逍遙的日子。直到母親有次黯然對我說出：“也許你下輩子投胎，應該找戶有錢人家。”，我仿遭五雷轟頂，心境隨這句話清朗明澄，隨即難過得不能言語。想來心愛女兒的的怨懟，必定令一家之主的父親非常無奈和委屈，於是不停加倍疼愛我，企圖補償些甚麼——而事實上，他根本不曾虧欠我，只有我欠他，但為何他還能不斷不斷地對我付出？

幸好答案不在盡頭，答案在路上，我漸漸成長，一路走來，於是明白了。爸爸已經給了我最珍貴的東西，那就是開創屬於自己幸福的能力。我一直樂觀堅強豁達，相信正面的希望，全靠背後一份非常強大的愛所賜予。這幾年，每當聽到陳奕迅那首關於父親的歌《單車》，真摯唱出這句：“如孩兒能伏于爸爸的肩膊，誰要下車”，我都會忍不住眼睛一濕。因為，如果能以今天的心態活在從前，如果能在一開始就成熟地珍惜那份愛，如果不必看父親健碩的身軀日益鬆弛才有所領悟，誰要長大？

星洲日報／文：謝嫣薇‧2008.0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