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殘敗的古都
這趟大陸的行程還有一點很特殊，那就是極度缺乏計劃。我當然曾想計劃，無奈台灣能夠找到的大陸資料極為貧乏！（不是陳舊無用且極為粗略的圖書館書籍，就是只做做表面功夫的商業旅遊書）除了北京要拜訪晴兒、平遙要看古城之外，接下來的其他城市，我幾乎完全沒有逗留的「理由」，就是想要到那個城市去踩一踩而已。每當我一出火車站，第一件事就是去買一張地圖，然後才是隨便找一家旅館歇腳（通常有一堆人來拉客，能不理盡量不理），再研究我要去看什麼東西、要花多久的時間。
從洛陽東站坐五路公車到洛陽站後，我大膽的找了一家滿街都是的小旅館住住看。每家「殘破」的旅館都掛名「國營」，實際上……。
我去車站訂票和拍照時，遇見一個男人。他緩緩走過來問我：
「到洛陽來出差嗎？」
「旅遊，純旅遊。」
「打哪兒來的？」
「南方。」
他想了一下如何開口，然後緩緩的說：「洛陽人不好。」
「不好」大概是說他們會騙人吧？但我想多了解一點。
「哪兒不好？」
「就是……他們……會騙你。」我點點頭。
他又說：「這裡沒有什麼好待的，如果要旅遊，你應該往北方走，北京也好，東北也好，不要待在這裡。」
我聽到了，但是我已經來了，總不能就這樣飛去哈爾濱看冰燈吧？
即便是我知道，這樣的勸告，沒有不正確的理由。
大陸人很喜歡掛著「國營」的幌子，在洛陽和鄭州，滿街都是「國營旅館」，連路邊攤都有「國營」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泱泱政權怎麼會允許這些奸人丟他的臉呢！？我百思不得其解。這麼爛的東西不可能是國營的，國營的產業也不會滿街都是，因此這些都是詐騙的行為，但是滿街的公然詐騙為什麼無人取締！？
我在河南住過兩次十分骯髒的旅館，那為什麼第二次還要住，只是因為我覺得至少他的床還算乾淨（更正：鄭州第二晚的也不乾淨），如果有公共浴室，這也符合我在台灣旅行的水準，沒有暖氣也沒有關係，因為我有很多衣服；沒有電視也沒有關係，反正大陸的電視很難看；若能因此將旅費降到三十幾塊（天哪！），其實也不無小補。至於安全問題呢……我自有應對之道（且所幸這幾天也都沒有發生過安全案件）。
我最不能忍受的是：他騙我。
這家洛陽的「國營旅館」晚上根本沒有熱水，為什麼硬要說有呢！？
這種價位要是一開始就跟我說沒澡可洗，也許我還會接受，反正今天也沒流什麼汗，可是你騙我，那是十惡不赦的事。
謊言既然揭穿，居然還毫不羞愧！毫不羞愧，居然還想敷衍推託，而且是用那種教人氣到吐血的無賴滑舌？不可思議的是他已經把你氣的眼睛要炸出來的當下，居然還妄想要騙你另一件事情！
我的老天哪，那天晚上，連我去的路邊攤都是「黑攤」。
你聽過黑店，但你聽過黑攤嗎！？
而且那個黑攤居然第二天還敢來擺（也許她已經這樣擺了幾年了），見到我還照樣拉客，對於昨晚之事毫無羞恥！當時不是只有我被坑耶，我旁邊有一個老伯（應該是洛陽人）連他也被坑……。
睡前我在「房間」自拍了一張照片，留下我凝重的神情。我知道我要去洛陽什麼地方了，我只去少林寺，證明我來過洛陽，其他什麼白馬寺、龍門石窟……誰也別想咬我！



9.佛在何處
鄭洛一帶的名堂也不少，但基於環境惡劣，我不願再多留一刻。我只想著中國第一名剎少林寺總還留了點正義的佛光吧？如果不去想那四十二塊的門票的話。（不過，其中多出的兩塊也是坑人的，見下文）。
少林寺的經度位於鄭州和洛陽之間，緯度比洛陽低，屬於「鄭州地區登封市」，洛陽和鄭州都有車可到，在洛陽公車總站要搭前往許昌的車。
車好像開動了，但是，很奇怪……它為什麼一直以步行的速度龜行？
原先大家都以為它在暖車還是幹什麼的，但是過了很久，大家漸漸不耐了。
原來這部車正以卑劣的手段在貪污。
龜行的原因是因為他想在沿路極盡所能的拉客，整條路上只要遇到一個行人，它就會停下來拉他上車，何況是在市區？但是，在市區要搭車的人，應該會到總站去坐車，所以這樣的商機照理不多，但是它寧願犧牲整車的權益龜行，以便收到可以全部納入口袋的錢，既不用給車站分紅也不用繳稅……。車子龜行了半小時，大家從不知道為什麼，到後來全車都破口大罵，連我後面那對廣東情侶也忍不住了：「已經半小時了，你看看車子開到哪裡啦？」
我也霹靂啪啦的吼著：「你們洛陽人為什麼都不老實！？我才來洛陽兩天，老是有人要騙我！照這樣做事不實在，給了外地人不好的印象，大家都不想再來，你們的生活怎麼會改善呢？！」
這句話說錯了，我原先的用意是想激發全車的羞恥心，給司機（和另兩個同謀）更大的壓力，但也正因為車上的受害者幾乎都是洛陽人，所以，我說錯話了，所幸大家都了解我的感受並無特別的眼光投射。
好不容易離開市區的車子終於開快了，我旁邊的一位歐巴桑也下了車。剛才發難的那位老伯主動坐到我旁邊，想跟我聊天。不等他開口我就先說了：「老伯，對不起啊，我知道我剛才說錯話了。」他的容貌其實很慈祥，小聲的跟我說：「不會，不會。其實這個社會的壞人都是少數，但壞人總是握有勢力，是因為好人都不敢有作為、不團結！你看這車上有這麼多乘客，壞人就只有他們三個，可他們已經搞得烏煙瘴氣。」
我覺得老伯是好人，所以接下來沿路就跟他聊了很多事。他告訴我少林寺要看什麼重點，也告訴我沿路的介紹。
自從昨天的火車進入洛陽盆地後，我便開始見到田裡都長滿了綠色的草，這些草有些佈滿在雪已經融盡的田畝，有些是從未融的雪裡鑽出來，我訝異北方的草有如此的耐寒性。
「那些田裡的草是自己長出來的，還是有人種的？」
「呵呵，那是麥子！」
「啊，這就是麥子。」丟臉！
「這些麥子在秋天播種，春天就發芽了。」
「我知道，這叫冬麥！」課本上說，黃淮平原屬於冬麥高梁區。（雖然高中課本不將洛陽盆地歸於黃淮平原，但我無法理解這種區分。）
「我到洛陽已經住了五十多年了。」
「您不是洛陽人？老家在哪？」
「河北。」
「怎麼會到洛陽呢？」
「打仗嘛，隨著部隊就來了。」
「哪個部隊？」也許他是國軍遺老？
「嗯…只有一種嘛…就是解放軍。」
他好像怕我會恨他，其實我不會。雖然我知道他就是正宗道地的「共匪」，但是如今眼前的他只是一個和藹的老人，跟台灣的老兵沒有兩樣。在歷史的洪流中，老百姓都是無辜的。
他跟我說，早在國共戰爭初期，北方的共軍就已經佔據了山區，國民黨的勢力只能控制河谷和城市。那時候有一個共軍的重要將領化身和尚躲在少林寺中，國民黨抓不到他，這個將領是洛陽解放的一個關鍵人物……（唉！可憐的少林寺）。
車子開始爬山。他向我介紹一面山壁：「這個地方叫做十八盤，以前要上少林寺，必須走一段驚險的路，沿著山壁這樣折上去，現在繞了這…麼一大圈，路就變平緩了。」
十八盤山翻過後就到少林寺了，老伯還有其他朋友，所以不陪我逛（我一個人也自在）。走了一段路看到一堆物化的東西——武術學校（也不知道是私立還是公立的，以及它們和少林寺有什麼關聯），然後到了售票口。票價明明是寫四十塊，為何收四十二塊？她說是那張折頁……你大概要吐血了是吧？依經驗，其實這樣的說辭是可信的，因為大陸什麼都要錢，門票都是不會附折頁給你的，問題是她強迫推銷的手段很卑鄙。這兩塊錢有多少被她污走當然就更不用去想了。
下山的黃昏，我得趕著前往鄭州的火車，算一算時間已經很趕了，不料才開到啞口（台灣用語，山口的意思），公路上居然塞車了。這想必是前方出了車禍。車龍十分遙長，等了許久，那爛車又有人在抽煙了……去他的！我要走了。反正車子在大塞，搞不好我走下山都還在塞；剛才還沒付錢給車掌，真是太好了。
一個人走在公路上，欣賞著遼闊的山谷。
走著走著，我看到了山谷下方的公路是淨空的，突然有個不太瘋狂的念頭︰我想「爬」下去。就以當時在我身邊一線直下的碎石坡來說，它的坡度和八十五年我在南湖大山走過的那段也還差不多——不過基於「這裡不是台灣」的考量，我還是放棄了，而且我想起了老伯的那段話，再前面一點就是十八盤「遺址」，一定更好走。一片連路都開得出來的山壁不可能無法走路。
果然我到了一處比較好爬的黃土坡，放眼望下，山坡上有很多依稀的小徑，更好笑的是我已經看到山下有兩個人站在那裡等，而且當下又有一個阿兵哥走進去了！我原想叫住他，問他是不是要走到山下，如果是的話我想跟他一起走，但是一猶豫，他已經在我下面五十步的距離了，看那樣子不疑有它，我就跟了。
真是刺激過癮咧！我居然在大陸爬山！而且是出於「自力救濟」！
在山下追上了他，一起等著零星脫困的車輛搭回洛陽。因為很興奮，就跟他聊了幾句（這算不算違反上一篇「不主動聊天」的解釋呢？）。幾乎在路上這樣聊起來的人，話題都有一定的順序，主要會先從當下發生的事談起，再聊到雙方的職業及背景、出差探親還是旅遊，最後才會互相問到在哪兒工作。我都自稱是「小學教員」，在台北教書。（師資班很難解釋，縱然我知道連瀋陽師範學院也有學士後國小師資班，呵！）
「你的老家在哪兒？」他問我。
「……台灣。」我詐詐的笑著看他，兩秒後才爆出。
「不可能吧？」十分訝異的表情。
「為什麼不可能？」
「怎麼看都不像是台灣來的。」
「真的？哪裡不像？」
「嗯……說不上來。」
「你有接觸過台灣人吧？所以你才會有印象？」
他微微點頭。
「我知道︰台灣人通常不會一個人行動，更不可能就這樣自個兒爬下來，還這樣……會跟你聊。」
「嗯。」夾帶一種欣賞的笑看著我。
「那之前台灣人給你的印象怎麼樣？」
「嗯……也還好啦。」尷尬的表情。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各位看倌自行檢視吧。

那班車只到偃師（河南省偃師縣！你有印象嗎？這裡好像是左傳「秦晉崤之戰」有提到的古戰場咧），所以我又在偃師換車，而且同樣又換到一輛惡龜。最後雖然沒有來得及趕上火車，所幸售票員馬上幫我換了一小時後的另一班，晚上八點半就到鄭州了。
最後你可能要問我怎麼不提一下少林寺有啥風光？唉，現在的少林寺歷經百年來的多次災難，又是戰亂，又是赤化，又是鬥爭……，裡面早就沒有什麼真正的修行了，除了看到幾個和尚模樣的行政人員外，完全是個賺錢的、俗氣的地方。如果佛光普照，為何近在山下的洛陽和鄭州如此污濁？如果神佛有知，祂應該早就不在少林了。
那你覺得佛在何處？(1)佛在其它廟裡(2)佛仍在舉頭三尺(3)佛無所不在(4)佛在我心裡(5)我就是佛。



10.不到黃河心不死
鄭州是以前課本上的鄭縣，由於它位於中國最大的兩條鐵路（隴海鐵路與京廣鐵路）交會，發展迅速之下早已取代開封成為現在的河南省省會。
以前課本上的鄭縣照片是一片磚紅色的瓦房，那讓我非常嚮往，可是現在的鄭州已經完全見不到這種景觀了，甚至傳統的瓦房極為難尋，全部都是高樓大廈。我問過很多人「在鄭州哪兒可以看到老房子」（千篇一律都會反問「你是搞攝影的吧？」），他們都表示已經很少了，有位老人甚至宣稱那些瓦房早在五０年代就陸續改建了（但是基於課本那張彩色的照片，我覺得大幅度的改建應該只是近十年的事）。
按例買了張三塊錢的地圖之後，打算好好的端詳我沒見過的黃河。這鄭州的「黃河遊覽區」是在我那本「Made In Taiwan」的地圖就有標示的，所以我一定要去。地圖上還見到紫金山路金水路口的黃河博物館，這兩處可以讓我逛一天半，剩下的時間想辦法去弄部腳踏車逛街。
黃河遊覽區是在鄭州市區西北方30公里的幾座河邊小山，在那些小山（爬上爬下要很有體力喔）上眺望黃河本來可以看到超棒的風景，但是那天起大霧，相當吃虧。不過黃河博物館真的不錯（除了售票員貪污之外。當時我縱容了他，如今很自責。），看了有滿多的心得。平心而論，中共對於黃河的治理真的有很大的貢獻，這並非說中共的好，而是在於時代的宿命︰一個國家只要不打仗，什麼事情都可以搞起來。如果要罵中共的治水，罵他黃河是很外行的，你應該罵長江（不是罵我）。
覺得館內這篇短文寫得還不錯，不無道理，聊以參考︰
「
黃河，對於我們祖國的發展有過偉大的貢獻，但是，由於歷代反動統治階級不重視黃河的治理與開發，流域內水旱災嚴重，曾給我國人民帶來嚴重的苦難。
黃河流域的旱災十分頻繁，僅清朝統治的二百六十七年中，就發生旱災二百零一次。黃河的洪水災害更為嚴重，據記載，在解放前的兩千多年中，黃河下游決口泛溢達一千五百多次，較大的改道二十六次，水災波及範圍，北至天津，南達江淮，縱橫二十五萬平方公里。每次決口改道，都給人民生命財產造成慘重損失。歷史上反動統治者，為了維護他們的階級私利，大肆宣揚天命觀，愚弄、欺騙人民，甚至把黃河作為戰爭的工具，人為地製造決口改道的慘劇。黃河的災害歷史，就是廣大勞動人民的一部苦難史，也是反動統治階級的罪惡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