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龍江妹妹

我終於要搭火車了！第一次好緊張喔！這車票是我自己買的喔。在這四通八達的鐵路網上，非得要買一本八塊錢厚厚的全國鐵路時刻表好好研究一番。當然你也可以仰賴售票處非常專業的售票員，他們個個都非常厲害，會立刻告訴你適當的列車，不過我覺得先有個底子事前規劃也是很重要的。
北京西站是一幢「特」雄偉的建築！（呵，北京俚語）內部如同大陸的每個車站一樣，以淺顯易循的電子看板系統應對前往全國各地的旅客，讓我在多達十幾個候車室的大站中毫不用詢問的直接上了車。這班20：41開往韓城的快車將在明天清晨到達山西平遙。
韓城在哪？別慚愧，「連我」都沒有聽過。還好我帶了一本不錯的地圖。啊，在陜西耶，而且是在晉陜峽谷，黃河邊的一個小城。這班火車由石家莊切上山西……然後在太原倒車往南開……過黃河到陜西。我咧，就在所謂的「硬臥」睡大頭覺囉。
天哪！有夠豪華的！我真的太瞧不起大陸了……在我腦子裡的想像還以為所謂的「硬臥」是在噪音隆隆、搖晃劇烈的骯髒車廂中一條長長的冷板凳，然後有一群渾身髒兮兮的「藍螞蟻」蜷縮在一根根的木條上，第二天大清早會有個人一路敲著鑼走過來，喊著「吃飯！吃飯！人活著就是要吃飯！」……這哪兒是如此！？乾淨新穎的車廂、柔軟的床墊、枕頭、被單，如夏的暖氣、床邊的熱水瓶、親切的服務人員。我想我是中了清末民初電影的餘毒。北京，我錯了！
原來軟臥和硬臥的差別只在於軟臥是四人一間的臥室（八十五年我已經在東北「睡」過了），而硬臥是開放空間，但是正如晴兒所言，開放空間反而是比較安全的，因為眾目睽睽之下沒有人會欺負你，而且車上很多服務員會來回巡邏；軟臥最貴，而且必須找到三個認識的人一起住才安全。那麼硬臥會不會很吵或很亮或有人抽煙呢？都不會，因為他會熄燈，大家都會睡覺，睡著了就不會抽煙了。當然啦，臥鋪車的管理比較嚴謹，人也比較有素養。
那會不會有睡過頭的問題呢？不會，因為服務員會在下車前十到十五分鐘叫醒你，每個人要在哪裡下車他們都很清楚；而且他一定會叫你，因為他如果失職，你身上有一個小鐵牌可以證明他沒叫你。
這班列車的服務態度好到什麼程度呢？他會用清楚溫柔的廣播向你逐條介紹服務員應盡的職責，像媽媽一樣巨細靡遺的叮嚀到這種地步：「送行的親友們請勿在車上停留過久而忘了時間，以免列車開動時不及下車，請您放心，我們一定會將您的親友平安的送達目的地。」
硬臥新鮮人頂著一雙逛動物園的眼睛上了車，把它從頭到尾走一遍，確定本車沒有獐頭鼠目或青面獠牙的乘客後才就座。我發現我隔壁床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我們頭上的四張床都沒有人睡。手上那本李家同教授的書我還在看，想起那篇有點喜歡的「打不通的電話」，因此我開始猶豫……。

「妳一個人嗎？」

我突然冒出一句，打破凍結的空氣。她靦腆的點點頭。
「好好照顧自己啊！」附加一個關懷的微笑。

原本只想這樣就夠了，那是基於李家同「需要他人關心必先關心他人」的哲學，果然她立刻感受我是好人，就跟我聊了起來，問我很多問題。正如電影「綠色奇蹟」曾說：「人心是無法隱藏的。」
原來，她正是要去終站韓城，但她不是韓城人，而是遠從齊齊哈爾坐到北京，再轉去韓城找親戚。齊齊哈爾在民國初年稱為「龍江」，哈爾濱叫「濱江」，台北市的龍江路和濱江街就是這麼來的。齊市曾被國民政府規劃為嫩江省的省會，但中共將嫩江省劃入黑龍江省。由於課本上說，齊市屬於溫帶草原氣候區，所以我一直很想去看看（呵呵，我這個唸理組的傢伙居然對一群唸文組的人講解地理！）。這位龍江妹妹真的是很鄉下的人，她不知道台灣在哪裡、不知道台灣「什麼時候『回歸』」，也不知道台灣是不用人民幣的。
她慧黠的問我：「你真的一個人出來？你怕不怕被騙？」
我楞了一下，笑著說：「怕呀……怕死了！但是，我愛玩，又有什麼辦法呢？」
我竟然對這個問題一點也不生氣。在台灣，我很討厭有人這樣問我，那會讓我氣得說不出話來，可是同樣的問題被不同的人問，立場全然不同。如果我「怕死了」，我就不會來大陸，但是我想給她一點同理心。
「我也很怕被騙啊。我今天在北京轉車，在候車室裡坐了一整天。我一大早就到北京了，可是我不敢出去，我怕我一出去就被人騙，我想如果我穩穩的坐在車站裡哪兒都不去，沒人騙得了我！」
「我的天哪，沒有這麼可怕吧？我覺得還好啊。這回兒倒是我這個台灣人不怕，在北京跑了好多地方呢。妳真的在車站待了一整天哪？那不是很無聊嗎？很累吧？」

「我看你挺聰明的，可是剛才……」她一直笑：「我以為你是個傻子！你走過去又走過來，好像找不到位置。」
我故作一本正經：「我總要看看，這車上有沒有什麼壞人吧？」
「壞人要怎麼找？」
「嗯……就是長得一臉橫肉的人啊。」
她一直笑：「一個人是不是壞人，是很難看得出來的。有些人雖然長得凶神惡煞，但是內心卻不壞；有些人……」
但我總相信：「人心是無法隱藏的」，總有些蛛絲馬跡可循。即使你骨子裡是個是壞人，至少在我離開你之前，你的狐狸尾巴都不要露出來，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