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21 13:06:12珏吟

榮格愛情神話心理學WE(9)詭計和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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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詭計和武力

 

 

我們已經隨著崔斯坦,開啟兩次的航程越過大海來到了愛爾蘭;第一次他病到快要死掉,帶著他的豎琴漂流在海上,並堅信大海能夠帶他到治癒的所在地,他的內在旅程將他帶往了美女伊索爾德,一名超越美麗以及擁有奇幻天賦的女子,但奇怪的是,他居然對她毫無反應,並沒有產生興趣;如果他有愛上她,那麼就是他自己尚未察覺,他完全沒有想要跟她成為朋友或贏得她,他唯一的期待就是她能夠治癒他—讓他回到康瓦爾,回到他的現狀。

 

回到康瓦爾,發生了許多惱人的事件及狀況,馬克王不想要有個皇后,自從布蘭琪逝去後,康瓦爾王廷裡就再也沒有陰性能量的存在,而馬克王又不想要結婚,他既不想要妻子也不要皇后,可以確定的是他肯定聽說過美女伊索爾德,但是比起崔斯坦他更是毫無興趣,國王和他的外甥回到他們的日常,他們以舉行血腥的比賽、贏得戰爭、誅殺敵人、屠龍,以及其他那些在陽性年代他們愛做的事情來自我滿足;當崔斯坦再度踏上愛爾蘭尋找伊索爾德並非為了自己,也不是因為他看見了伊索爾德的真正價值以及她的象徵,更不是他想要跟她產生愛情關係,他就像是一個突襲的海盜接近她,透過計謀和武力將她如同戰利品的帶走。

 

為什麼崔斯坦會啟程尋找金色頭髮的皇后?一開始他的動機似乎很高尚且勇敢,他對馬克王說:「我願意為你赴湯蹈火,這樣你的領主們就會知道我是效忠於你。」然而,在這句話的背後,我們知道他真正的用意:他想利用伊索爾德作為他和這些領主們競爭的籌碼,他想將她帶回祖國,就如同裝飾帽子上的一根羽毛,作為他男子氣概的戰利品,證明他是康瓦爾王廷裡最忠心、最英勇的人。因此,這裡表現出我們將英雄的美德變成了一種惡習,崔斯坦對伊索爾德的態度反應了西方男人對待自己靈魂的態度。

 

當我們內心感到很受傷,卻什麼都治愈不了,當我們在自我這個袋子裡找不到任何能夠讓我們的生活恢復意義或理智的把戲時,我們將會很不情願地走向我們的靈魂;就如同崔斯坦,我們最終會讓自己漂流在潛意識裡:我們終將探索我們的內在世界,尋找我們生命的意義;然而一旦我們到達彼岸,透過伊索爾德的雙手得到療癒,我們立馬就會重新聚焦在我們的陽性自我:我們的計劃、我們的生產線,我們在外在世界的地位及名聲;就如同崔斯坦一樣,我們變得過於在意表面:其他的領主是如何想我們的?誰是所有人裡面最傑出的那個?誰生產的最多?誰賺最多的錢?

 

馬克王拒絕結婚是一個不祥的徵兆,在神話或是夢境裡,一個國王沒有皇后也沒有子嗣,表示拒絕進入完整合一、拒絕成長、拒絕一個新生的命運。在過去,如果國王沒有子嗣將會引起人民的擔憂,他們害怕土壤不肥沃,雨不會下,家族裡的子嗣太少,他們的王國會走向寸草不生不毛之地。相反的是,國王或皇后的婚姻以及子嗣的誕生都會為他們帶來喜悅,即便到了今日,當君王或王子誕下一名子嗣,特別是皇族的繼承人,全世界都會感興趣,萬眾都會歡欣鼓舞彷彿他們自己都和這名小孩有所關聯,一名皇家孩童的誕生在我們的集體反應裡蘊含很深的心理能量,在我們心靈最深的層次裡,國王和皇后象徵著整體本我(whole self)的進化,而新生的繼承人則象徵我們內在潛在握有的一股新意識與力量。

 

無論我們在頭腦意識上對於王權抱持什麼樣的態度,我們都能夠很好的想起我們每個人的內在,都有一個王權的原型,國王和皇后的象徵,代表我們的意識走向內在的最高與最真,朝向我們的潛能整合陽性價值與陰性價值。

 

所以,馬克王拒絕迎娶皇后,告訴了我們在西方男性的心靈裡,有些地方不大對勁:他不只失去陰性能量,他還不感興趣—他甚至沒有察覺到他的失去;長久以來,我們一直在追求我們的陽性外在價值,在這個井然有序的雄性世界裡,我們把靈魂視為不必要的麻煩。

 

奇怪的是,正是這些兇惡的領主們,崔斯坦致命的敵人,前來挑戰這樣的現狀。從崔斯坦的角度來看,對心靈而言他們都是壞人,但卻又總是我們所認為的那個存在於自身的邪惡之物,驅使我們走入完整;這是一個威脅、一顆老鼠屎,讓我們的自我世界、我們井然有序的生活整個被攪亂,它也許是生一場病、工作過度引發的衰竭、一個突發的精神失調破壞我們的生活,迫使我們去看我們無法解釋的事情背後的意義;我們的症狀和混亂對我們來說,像是個只想惹麻煩的惡霸,但正是這名惡霸促使我們尋找皇后。

 

當我們真的動身尋找她,就跟崔斯坦一樣,是帶著詭計和武力前往;當我們生命開始變得枯燥無味,我們就會去尋找阿尼瑪,但卻是用我們的方式來擁有她,我們想把她當作是自我(ego)的附屬物,人格面具(persona)的裝飾品,我們希望阿尼瑪賦予我們力量、激發我們生命、給予我們意義與方向,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更有趣,然而,我們卻不想要用她的方式來學習,我們不想將她放在(和自我)對等的位置上,崔斯坦想利用伊索爾德作為掌握國家的籌碼,作為陽性自我間鞏固結盟的工具,這就是我們日常的態度。

 

崔斯坦,作為我們英雄主義的代表,同時也讓我們看見了英雄的誤入歧途,崔斯坦泡在藥草浴的同時,也在用他的甜言蜜語說服伊索爾德他對她的愛慕:

 

『王的女兒,…..有一天,有兩隻麻雀飛了過來,飛到了廷塔哲,帶著一束妳的金色頭髮,我認為牠們為我帶來了善意與和平,所以我飄洋過海來尋妳,所以我冒險面對猛獸和牠的毒;看看這裡,在我的外套上沿著綫痕縫製著妳的金色髮絲,雖然線痕已退,但妳的髮絲依然閃亮。』

 

在現代男人的生活裡,似乎所有的災難都起源於這個致命的謊言—他欺騙的其實是他自己—崔斯坦所言之美好在於它們是如此的正確,而災難來自於他所陳述的文字並非他的本意!如果他確實如其所言,這將會帶來驚人的進化,西方男性自我將會翻轉,一種對於追尋陰性能量的肯定,但,如果我們的陽性祖先崔斯坦意不在此呢?我們該怎麼辦?我們能夠透過這些花言巧語學會貼近陰性面的生命,並且真的這麼以爲嗎?阿尼瑪為我們傳遞和平的訊息,在狡猾了好幾個世紀之後,我們能夠學會更誠實地靠近阿尼瑪嗎?

 

當伊索爾德聽完崔斯坦美麗的話語,當她聽到她的一根金髮被縫進了他外套的手臂上,她放下劍,前去證實他的表述,之後確實也證明了他所言而收起了劍,上前親吻了他而不是刺向他;在這裡,我們可以看見一股內在陰性能量和外在的女人何其相似,這兩者主要依循的都是跟人產生關聯(relatedness)。

 

如同伊索爾德,當一個女人被一個男人忽略或傷害,她通常會尋求一種方式,用他的劍反擊他,透過他自身的(陽性)驅動力量來傷害他,但如果男人立即明白他真正的需求,付出他的愛,並堅定地和她連結,女人則會產生一股幾近神奇的力量選擇原諒;陰性力量會利用對手的劍,當他埋起他的劍並提供連結時,她同樣也會收起她的劍,將侵略轉化成連結,這股無論是男人或女人的陰性力量,如果她在當下真正獲得親密關係與情感,通常她都能夠放下她的怨恨,忘掉過去的傷害,這是女人身上最為高貴與美麗的本能,也是她付出與轉化生命的其中一種方式,產生連結是陰性力量的第一法則,她天性中的主要本質,是她賴以為生的一切。

 

所以,當和伊索爾德在一起時,崔斯坦讓她相信他將付出他的親密連結和愛,他知道她真正的價值,並渴望那個真實的她,接著,她所有的怨恨和復仇計畫都被置於一旁,她放下手中的劍。這裡呈現出阿尼瑪的兩個面向,所謂靈魂,並不是某種溫暖的情感,當我們需要時我們就可以隨時從身上提取,不需要時就忽略它;她,也一樣,需要產生連結—進入個體的內在世界,她一樣,需要男人付出時間和精力。當他忽視她時,她會燃起怒火。阿尼瑪會上前索取他手中的那把劍,並威脅要刺穿他,她會打翻他的生活,變得強迫與神經質,並用她的方式進行投射,在浪漫之愛裡掀起大動盪。阿尼瑪,帶著手中的劍,變成一個危險的存在,在她的行徑道路上能夠留下毀壞的痕跡;然而就如同伊索爾德一樣,阿尼瑪也會帶來和平,如果我們能夠探尋她,如果我們能夠平等對待她,如果我們能夠進入到她的世界、理解她的智慧,她就能夠帶來和平,她就會對我們展開她的內心世界。

 

不幸的是,西方男人都像崔斯坦一樣:一個甜言蜜語的人,但這裡卻有一個解套的方法來得到救贖:通常在我們說謊時,我們會不經意的說出真實,我們在頭腦上想著和說出的話相反的事情,但事實上這反映出潛意識裡的真實;崔斯坦認為自己在說謊,但他卻不知道在他頭腦意識動機的背後,他的潛意識早已將他冷酷地推向了伊索爾德,而所有他對她說的話,在他的內心深處,都是真實的,即便他是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

 

伊索爾德為何會相信他?靈魂是一個神奇的先知,她不是笨蛋!為何她會相信他?因為,她聽得到謊言底下的真實,而陰性力量回應的正是這股來自最底層的真實。

 

我們欺騙的話語通常會表達出我們內在潛意識深處的需求和渴望,這些我們在意識上不會承認的事情,這條法則並非要認可我們的欺騙或背叛,而是如果我們能夠學習去看欺騙背後的事實,我們同時會發現我們在何時欺騙了自己、在何時欺騙了他人,那麼我們就能夠開始為這些真實負責,並開始直接、誠實地和自己的真實同在。就像崔斯坦,我們擁有所有的花言巧語,我們以為我們並未當真,但如果我們能夠小心地從神秘地幽暗處看見這些話語的源頭,我們會發現我們尋找的正是伊索爾德,伊索爾德就是我們的需要。

 

崔斯坦並不知道他在追求什麼,也不知道他的需要,因此,藉由潛意識一個奇怪如煉金術般的翻轉,他將他的真實變成了謊言,當伊索爾德站在愛爾蘭領主的面前,聽到崔斯坦的要求意圖,並發現她被欺騙時,就像一把刀割破了她的心,她因為受辱和悲痛而顫抖著。

 

崔斯坦贏得了她、蔑視她,金色頭髮的浪漫故事不過是一個謊言,這其實都是為了將她送給另外一個人...崔斯坦出於對馬克王的愛,利用詭計和武力征服了這位金髮皇后。

 

然而武力和詭計永遠無法施展到最後;透過詭計和武力,使男人的自我(ego)和他自己的本我(self)相互對抗—對抗他最深處的渴求和對抗他自己的靈魂。崔斯坦相信他戰勝了這股陰性能量,他將帶著她返回家鄉以建立盟約,以及滿足男性自我力量,但他卻不知道在這謊言底下有什麼在等待著他,他以為他贏得勝利,但他卻是那個被戰勝的人。

 

命運的安排下,擺在崔斯坦面前的是一個冰冷的陶罐,裡頭盛裝著稀有清新的酒,而他,毫不猶豫的牛飲下去。

摘自:WE-Understanding the Psychology of Romantic Love. By Robert Johnson

翻譯:陳珏吟 Jade Ch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