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1-15 12:15:12

我一個人讀,不合時宜──自選2005十大書籍

與友人相約遴選自己過去一年所讀之十大書本。回望中,也愧疚,許多書開始了,沒讀完擱下。這一擱,時間又翩翩過去。

同時也發現了自己不合時宜,一直在讀過去。雖說這些是去年的心頭好,然擱在書架上未完成的書,還是有喜歡的,譬如說Paul和Jane Bowles夫婦的短篇是其二,Flannery O’Connor的短篇也是遺珠。這些書,或者不是最好的,卻貼近我。

後來發現有四位女作家,她們筆下的女子,或者她們自身,都讓我體認到女性在不同時空所承受的隱形壓力。還有一份女性獨有的孤獨。

Carson McCullers在《同是天涯淪落人》(The Heart is a Lonely Hunter)中,書寫了早慧女子Mickey。她充滿幻想,體內流竄著音符,最終因為家中的經濟狀況,被迫輟學工作,提早進入成年。她渴望聾啞者Singer,一如書中的黑人醫生、白人酒鬼。他們各自向Singer透露心底的秘密。Singer死後,他們只能帶著自己無償的愛,回到深落的孤獨中。

而詩人,是否都得飽經憂患和孤獨?普拉斯(Sylvia Plath) 在寫下自傳味濃厚的《鐘形罩》(The Bell Jar) 時,是否在尋求救贖?書中的艾瑟,一直在自身的情緒中拉扯,她後來自殺,獲救,進入療養院生活。讀著書中描述艾瑟的自殺,我的心頭顫動,一個人何以如此決絕,完全不給自己猶豫的機會。

閱畢此書,我開始理解人為何選擇死。書中的艾瑟說:“對於那些置身在玻璃鐘形瓶中,茫然無思、生命停滯一如死嬰的人來說,這個世界本身就是噩夢。一場噩夢。”

我鍾愛的女詩人,艾密莉狄金生也是個遁出繁華的女子,她生命中最後的時光,都在一間小屋中度過。回到生活、孤獨和詩之中。她留下了千多首詩,死後才被發表。喜歡將她的詩,反覆地讀,斷絕的詩句,飽滿欲滴。時而清明,偶有憂傷。隨手貼首短詩:

《#1472》
凝望夏空
即是詩,它未見于書中──
真正的詩飛逝──

在Clarice Lispector的《The Hour of Star》中,我則讀到一個“nobody”的女子形象。故事的敘述者是個作者,因一張倒映在櫥窗的臉,想像出女子,Macabea。她住在里約熱內盧的貧民窟,酷愛可樂和瑪莉蓮夢露。

她的存在幾乎不會被察覺,電台資訊是她認識世界的方式。她對生活想得不多,雖然貧窮內心卻自由,她不知道未來,只有現在。而現在,對她來說,似乎也不算甚麼。

Lispector讓敘述者的自述穿插女子的故事,讀者看到了虛構人物背後的作者。此書是作者最後的作品,一部內省之作。

厄文(John Irving)的《寡居的一年》(A Widow for One Year)也是本描繪作者之書。書中有四個作家,故事橫跨37年,涉及一場車禍、一個家庭、一宗謀殺案……。這是我去年讀來最喜歡的Irving作品。

我去年讀的長篇大都是他寫的。他教會我讀長篇,也讓我了解時間的魔法。喜歡書中描述作家的創作,父親寫兒童書,還畫畫;女兒寫小說用想像力;失蹤的妻寫作以療傷;夏日少年寫作以留住稍縱即逝的忘年戀。

作者的寫作原來也來自生活。誠如Clarice在他的書中提到:“無論我寫甚麼,我的素材是文字。因此,這個故事將會由組成詞彙的文字組成,再產生出一種超越文字和詞彙的秘密意義。”或許,這就是寫作的魔法。

自省,大概是書寫回憶錄必備的能力。然茨威格(Stefan Zweig)的《昨日的世界:一個歐洲人的回憶》,剖析的不只是自己,還有他身處的時代。我讀到了一個人如何與其身處的時代互動,隨著時代的轉折而快樂憂傷。

他經歷了一戰和二戰,1942年與妻自殺身亡。他的回憶錄讓我們看到了歐洲,特別是奧地利的黃金時期。他認為,一戰是使歐洲分成昨日和今日的分水嶺。而恰恰是這些世代轉折,更讓人感到,失去的已然永久地失去。

若說二戰,當然少不了馮內果(Kurt Vonnegut Jr.)的《第五號屠宰場》(The Slaughter-House-Five)。馮內果曾參與二戰,並目睹了德累斯頓被轟炸的情景。他花了大約20年才把這本書寫出來。可想而知。

書中的主人翁Billy也是個從地獄戰場回來的人。他聲稱還被外星人綁架,並且可以穿越時間。生命中的任何一個時刻都是他的生,他的死。Billy在時間中穿梭,戰爭的情景讀來像回憶。或者也是馮內果的回憶。

從回憶錄中,我們讀到一個人經歷和昇華了的一生,演講大概也有異曲同工之妙。由巴恩斯通編的《博爾赫斯八十憶舊》收集了博爾赫斯的演講和談話。

書買了一段時日,只隨意翻閱。然後,一天早上醒來,我的背部被一場夢境石化,慢慢把書讀完。博爾赫斯在書中談論自身、夢境、詩之隱喻,生之痛,死之歡。

他也談論時間。他說,時間是根本之謎。物理學家萊特曼後來寫了本《愛因斯坦的夢境》(Einstein’s Dream),一本掌中時光之書,是作者的第一本小說。短小精悍,我讀到的是一個人與時光繾綣的故事。不同面相的時間,躍然紙上。

故事描述的愛因斯坦夢境中,時間開成了一朵朵的奇葩。時間,或循環、或靜止、或倒退、或斷裂。一個人的一生只有一天。人能夠回到過去。而被困在生命某個時間的人,只能孤獨和沉溺。

孤獨和沉溺,誠如我的閱讀。閱讀的時刻讓我沉靜,自成一座孤島,卻是百感交集。我讀余華的《溫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便感覺如此。這本讀者兼作者的閱讀品味誌。

別人的閱讀,除了讓我知曉那人的品味,從何處吸收養分之外,也指向其他作品,像極了書目索引。我從此書認識並讀了茨威格,開始了我另一爿的閱讀版圖。閱讀有時極像作畫,緩緩地為自己的閱讀風景上色。

這是我去年的片面風景。書都是舊的,我總是不合時宜,而且緩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