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4-03 17:51:00X
生命裡的一些歌與一些人─偶然
偶然
我是天空裡一片雲 偶爾投影在妳的波心
妳不必訝異 無須歡欣 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妳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妳有妳的我有我的方向
妳記得也好 最好妳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妳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妳有妳的我有我的方向
妳記得也好 最好妳忘掉 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不經意聽到這首歌,讓我想起了父親。
我唸國中的時候,父親常常對我們這群孩子批判民歌的不是,父親說他早就預料到民歌終會沒落,當時的我並不明瞭斯文有禮,談吐不俗的父親為何提到民歌時,總是像發洩情緒般詆毀。而現在的我仍不明白父親當時的心情,我們已超過10年沒有聯繫。
不過父親倒是很喜歡徐志摩的”偶然”,父親有許多次用原子筆在白紙上寫下這些句子,然後試圖讓我們這群孩子瞭解這首詩的美。兩位姊姊應該多少有受到些感染,而當時的我,由於吸收了太多古板道德而變成一個”小古板”,徐志摩是萬萬不能認同的,他是個風流胚,因此自然”以人廢言”,當時的我,全盤的否定了跟徐志摩有關的東西。(在當兵之前,我算是個頑固的守舊份子,一個在當兵前跟我聊天超過50小時的同齡異性就曾經用開玩笑的方式預言我的未來:一個五,六十歲的孤獨老人,彎著腰,駝著背,一個人走到咖啡廳喝咖啡,喝了一口咖啡之後,就把侍者喚來面前,然後不停的抱怨:這咖啡是多麼的難喝!)
我和父親的關係一直很微妙,從小到大,父親對我的態度很”客氣”,這就我個人的分析原因有二,一是父親陪我們的時間很少,因此心有愧疚,面對我們時就只能扮演”慈父”﹔二是我個性遺傳了母親的正直,父親是B型的人,個性輕鬆幽默,父親一直覺得我是A型的(事實上是O型),也因此對於我的嚴肅態度敬謝不敏,真的需要相處時,父親是蠻讓我的。
印象中在念國中時有一次父親騎機車載我出去兜風,父親當時的政治傾向是支持台獨,而我當時最崇拜的偶像就是”蔣公”(這完全是拜國立編譯館”神話的歷史”所賜),父子倆就在機車上爭辯了起來。說是爭辯我倒是心虛,事實上是父親接受我火力強大的批判,父親其實是讓我,這我在多年後才明白。
還有幾次在吃飯時,父親跟我們這群小孩提到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某些歷史,父親說他最崇拜”沙漠之狐”隆美爾,並且強調隆美爾是二次大戰裡面最厲害的將軍。
結果我就跑去書店找相關書籍,並回家翻閱父親在年輕時所購買的”二次大戰史畫”,偷看父親買的錄影帶”沙漠之狐”,玩著有關二次大戰歷史的電玩,和懂二戰歷史的同學討論”誰是最厲害的將軍”,華視晚間播放的”巴頓將軍”我準時收看,百科全書裡蒙哥馬利率領第八軍團擊敗隆美爾的文字敘述我全記下來。
後來父親又騎機車載我兜風時,我就將這些準備好的資料全拿出來質疑父親,我的論點大略是:你崇拜隆美爾,但隆美爾被蒙哥馬利和巴頓擊敗,你崇拜隆美爾,但據我所知,好多人崇拜隆美爾,可見這不足為奇,還有,你在引用隆美爾的資料上有許多錯誤。
現在想想,我一直想跟父親爭強鬥勝的心理,應該算是某種”伊斯帕底”吧!但我想更重要的原因是父親對我太”客氣”,陪我的時間太少,我的攻擊或許是想要換取某種程度的回應吧!但父親對於我對他的攻擊,他的回應始終是不慍不火,他用包容取代情緒。我的拳,全打在軟綿綿的棉絮裡。
父親留給我記憶最深的是下面這件事。
國小時,由於我不寫功課,常被老師責罵體罰,母親引此為恥,因此只要母親來到學校,跟老師相互交換著屬於我的”頑劣”情報,我的心理就會萬分緊張,幾次下來,父母到校對我而言,幾乎等於是天降災難。在記億中父親很少到校,年幼的我也不覺得奇怪。
忘了是二年級還是三年級時,我搬了張別人不要的”地圖書桌”回家(這種有著世界地圖和世界各國國旗的書桌當年很流行),有一日父親好奇的問我:你認不認識地圖上的國家?而當時的我,因為有了這張書桌而志向剛從”科學家”變成”地理學家”,便自信滿滿的讓父親考我。父親用手蓋住地圖接連問我幾個國家的位置,我都答對,父親露出難得的笑容,最後一個考題是”阿富汗”在哪裡?我翻開父親的手,很輕易的找到阿富汗在地圖上的位置。父親稱讚了我幾句,我很高興,我以為就是這樣子而已。
後來某一天上課的時候,我一如往常戰戰兢兢的看著老師恐怖的面容。(因為不寫功課的我,將被責罰)這時候一個令人驚訝的畫面出現在我面前─老師站在黑板前怒視著我們這群沒寫功課的學生,我看著棗紅色框的玻璃窗,我居然看到父親站在玻璃窗外。
老師並不認得我父親,同學們也因陌生人的出現而噤聲,父親對老師表示要我出去一下,這位在我眼中,平日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男老師似乎突然嘴巴打結,多年後我才大略曉得那是種在欺凌學生時,不經意被人撞見後的窘態吧!
父親讓我跟在他的身後,我們走進學校後門的朱瑾花堆裡,我看到了父親的機車野狼125停在裡面,古板的我當時第一個念頭居然是:父親怎麼讓機車擺在草皮上,這不是踐踏草皮嗎?第二個念頭則是:父親感覺好像鬼鬼祟祟的從後門溜進來,而不是從大門光明正大的進來,這樣好像有點丟臉。
機車上綁著一個紙箱,父親拆開指箱,拿出裝在裡面的東西,我欣喜的幾近昏眩,感覺午後的陽光異常刺眼,天啊!那是個地球儀!多少同學夢寐以求的東西!
在我當時的印象裡,我們家”很窮”(母親反覆不斷的灌輸此種觀念),家裡的沙發,電視機,都被法院貼上封條,母親跟我們這群小孩說,這些東西隨時會被搬走。因此當父親看著欣喜若狂的我,問我說:喜歡嗎!我的反應則是擔心的反問:這很貴吧!
後面的對話,我就忘了。後來我抱著地球儀一個人走回教室,不寫功課的處罰已經結束,我幸運的躲過一劫,老師和同學看著抱著地球儀的我,似乎也有些反應不過來。老師要大家專心上課,一些同學卻是無心上課了。對於我而言,這節課就這樣無聲的過去。一下課,一堆同學圍過來,跟我要好的同學高興的狂吼嘶叫,大多數人則是用羨慕的眼光看著我。而我,心底卻從高興轉成了難過。
我難過我被老師咒罵責罰的畫面被父親撞見,那是種說不出的酸楚。
記於2004年4月3日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