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1-29 10:44:12*〃ㄚ豬豬〃★ξ

天使

北風輕瀉,白雪紛飄,濃郁的過節氣氛,隨著季節轉換,敲響各家門窗。

  聖誕節快到了!

  窗外的木櫺積了一層薄雪,屋裡的熱氣眼巴巴地罩在玻璃,一片濛濛白霧,隨意添根木頭,

壁爐中的火焰暗了又亮,一下蔓延開,熊熊燃燒,廳裡因而黑影幢幢;感受不到佳節的愉快。

  『啊──』嘶吼,悶熱的氣息快吞噬了我。

  窩在爐前的毯子,眼角的雪融了成淚,無助在心中遊盪。怎麼Joseph還不回來?莫非和那

子一起?那美得像畫中天使的金髮女子……

  嫉妒?不,那絕非嫉妒,我向來大而化之,也未吃過Joseph的醋,為此,他曾懷疑我對他是

否如我表現那般愛他,所以我並不是嫉妒。

  「喀!」前廊的門鎖響,我耳聞他細柔如貓的腳步,輕輕地走向客廳。

  『Anne,怎麼躺在這兒?』Joseph驚訝,因我鮮少晚睡,此刻該躺上床,抱著棉被酣然入

夢。

  『等你,睡不著。』我吸吸鼻子,拉裹毯子坐起來,『你去哪?』

  『和一名老朋友路上碰見,於是聊開話題。』他脫下雪衣,酒吧獨有的煙酒味迷漫在空氣

裡,不以為意地道:『走,到房裡,夜深了。』

  『不要。』我執拗,重新躺回爐邊,雙目注視直跳跳的火舞,『Joe,你不誠實。』

  兩人相處時,我習慣暱稱他「Joe」。

  『為啥?』他板住臉,好氣地坐到爐前,我不加理會,沉默一會兒,

他扶起我的頭往膝上輕放,道:『我怎啦?妳不該控訴完後即無言,那不公平。』

  我望他,手掌放開毯子,拉下他頸項,吻住冰涼的薄唇,道:『我看見了。』

  『看見什麼?』他倒坦蕩蕩,是呀,他一向君子坦蕩蕩。

  『Joe,那美麗的金髮天使是誰?』我張著大眼瞧他。

  『誰?』火焰使他的藍瞳閃爍。

  『你不誠實。』我失望地起身,離開他的膝頭,緊抱毯子,往客房踱去。

  『Anne……』Joseph喚聲,我停下步伐,他續道:『對不起。』

  『沒關係,』我背著他,笑語:『反正我們沒結婚,都是自由身。』

  『Anne,我沒背叛妳,真的。』Joseph不善說謊,我知道的。

  呵呵一笑即進了房,倒進膨鬆的的羽毛被裡。

  有多久沒在這房睡啦?自從和Joseph同居以來,只有前幾晚還故作矜持,睡在客房中吧!然

後等他三更半夜偷偷摸上來,抱我到他舒適的主臥室,有電視、音響和冰箱,還有羅曼蒂克的窗

簾;多少夜,我們在韓德爾的水上音樂中共度,順著水流般的音符起伏……

 
他會擁抱我,在耳畔輕聲呢喃:『Anne,我的小天使!』

  『嘻嘻,』我總耐不住癢,咭咭地笑,『我不是天使,沒有黑髮黑眼的天使,只有金髮藍眼

的天使,所以,Joseph你才是我的天使,我美麗的天使!』

  『不,Anne!』他會表以否定,而後輕喫我的手指,『妳是天使,帶來愉悅的天使,擁有一

雙美眸的天使,可愛的天使……』

  『是,Joseph,我也是天使,專屬你的中國天使……』

  說完,我會一陣一陣吻雨般地親他,他則熱情地回應我施展的挑逗。

  昨夜,Joseph沒來客房……

  唉!一夜失眠,竟也做了一夜的夢,夢裡滿滿的天使在唱彌撒,全是金髮藍眼,沒有一個黑

髮黑眼的例外。

  收拾簡便的行李,留張紙條,我百般不捨地離開居住半年的「家」;是家嗎?剛開始,是我

死皮賴臉硬搬入這屋子,Joseph攔不住,只得收留我小小如貓的孤獨,呵呵,他真是名天使。

  紐約好冷,沒人的街道更冷。我緩慢走著,招攬不下一輛計程車,躑躅到以前的公寓,一群

留學生的天下;此刻他們該是準備晚間的舞會才是,聖誕節鮮少有人回鄉,就幾個人入境隨俗,

瘋它一個晚上!

  『Anne,怎麼不撐傘?』Helen開門,她是日本小女人,很可愛但也嘮叨。『瞧妳,像隻落湯

雞……』她急忙拉我入屋,脫下溼冷的雪衣,又遞來杯熱可可,續念:『為什麼這般虐待自己

呢?妳也行行好,今天聖誕夜,每個人都開開心心的,感謝上帝的恩賜,妳這樣不惜福,太不該

了……』

  『Helen,誰道我不開心、不惜福?就妳一人而已。』我截斷她的話,不懂她怎會有老媽子的

絮語,同年齡的我還顯孩子氣;Joseph常說我是小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宛若嬰孩地純淨,是

天使!

  又想起他。

  『妳這任糟蹋身子,算惜福?』她氣沖沖地盯我。

  『我……和Joseph冷戰,也許分手啦!』我雙手捧起杯子,啜口,還

燙著。

  『在聖誕節?你們鐵定瘋啦!』Helen如臨世界末日,好似我褻瀆了這偉大的節日,這宗教崇

拜的女子。

  『Helen,Helen,』我喃喃,等她稍息,又道:『為了Joseph我放棄不少事,有多久沒和妳們

相聚?有多久沒為自己打算?這樣也好,做做自我,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Anne!』Helen察覺我的落寞,擁住我,『先在這住下,妳還有我們呢!』

  『是呀,』我倒進她的懷中,想像Joseph的胸膛,那狠心的薄情郎,

『至少我並非一無所有,至少我有妳們這群好友,上帝還是眷顧我的。』

  當晚,我和異鄉遊子歡度聖誕,他們圍在暖爐旁煮火鍋,應景似地戴頂紅帽,談的卻是各人

的家鄉事。我縮在一邊,注視窗口紛紛飛揚的白雪,黑夜中的雪最白皙,近似透明。

  『Anne,過來談談妳的國家。』Peter操著德腔的英語,興沖沖地揮手。他迷戀扮演倩女幽魂

的王祖賢,以為所有中國女子都那樣柔柔似水,卻不知中國人也分好幾種,單單政體就二種上。

 

『Peter,中國女生不是每個都像Judy Wang。看我,像她嗎?』我戲謔地展開四肢,惹得他們哈哈

大笑,我真佩服自己的幽默感,在這時刻。

  Helen心細,連忙吸引別的話題。

  我樂得端坐在窗口,數著對棟公寓的燈火,又是一個聖誕舞會,花花綠綠的。轉看樓下,白

雪在車輪高溫中,融化成雪水,不再瀟灑飛揚,像我的心吧!

  記得遇見Joseph,天氣是炎炎夏日,我捧著大把書籍迎面撞上他,他則紳士地彎身為我拾起

散落一地的書本,我驚楞地呆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注視他,當時第一個念頭:他是從聖畫跑出來

的天使嗎?好美麗的金髮,柔順而富有光澤,會不會也有一雙湛藍如海的眼瞳呢?果然,他抬起

頭,我立即墜入那泓深淵……一見鍾情,我即追求他了。

  我會製造偶遇的路徑,假編藉口與他見面,我的動機是如此明顯而大膽,在留學生中蔚為風

潮,有人鼓勵我勇往直前,追尋自己的愛情;也有人冷嘲熱諷,認為我為綠卡不擇手段,但我不

受影響,因為一顆心完完全全迷戀Joseph純美的形象。死纏爛打下,Joseph唯有舉白旗的份和我交

往,在這場遊戲他幾乎只有被動的權利,甚至連我強硬住進他家,也不能夠阻止。

  我是否太過主動?是否一廂情願?從頭到尾,他未曾對我說過喜歡、愛戀等詞語,我居然現

在才想起來,呵呵,多可笑!和他同住一屋簷達半年之久,竟連他是否愛我也不清楚……

  好涼!我顫慄,驚覺頰上掛了清淚。

  Joseph,他好嗎?我不爭氣地想念他,如果沒意外的話,此時我該與他同度聖誕夜,喝香

檳、嚼牛排,然後跳一整晚的舞,在韓德爾水上音樂的旋律中。

  『咦?』樓下那人的身影,是Joseph嗎?

  『Anne!』

  我飛快地衝出門,不理會Helen的叫喚。奔到路旁,左顧右盼,呼吸化成團團白靄,卻見不到

那熟悉的影子,我急得轉圈圈,眶中叫失望的淚佔據,呵出的氣繼續形成茫霧,我冷得發抖也難

過得發抖。

  『Joe,Joe……』我的天使,你忍心拋棄我?

  『Anne,妳瘋啦!衣服不穿就跑出來,不怕凍死。』Helen蓋了件大

衣在我肩上,看看周遭,說:『妳瞧見啥?Joseph嗎?』

  『嗯,我以為的Joseph。』我心糾成一團,這時大雪自天空飄下,紛紛擾擾,倒似我零亂的

思緒。『Helen,讓我一人靜靜,好嗎?』

  『這……』她不放心,但仍點頭進屋去,體貼的日本女人。

  我蹲在路旁,這佳節沒什麼車子,更沒什麼人影,整條街空蕩蕩。

  Joseph在幹嘛?會不會為我的失蹤緊張呢?不會的,我留下的紙條有Helen的電話號碼,他找

得到我。會不會和那美麗的金髮天使同度良宵呢?倘若是,我放在他房間的私人物品,如何下

場?他難道不想我,如我想他一般嗎?Joseph……

 
我踡伏在曲起的膝上,任淚流竄。

  或許北緯這種四季分明的氣候,不適合亞熱帶生長的我吧!不如歸去,至少家鄉那暖暖的西

南風,會帶來暖暖的溼氣,滋潤我被寒雪凍僵的瘡疤……

  撥去融化於頰上的雪水,我魏然起身,直步Helen的公寓,心裡一面惆悵一面輕鬆,彷彿事情

成了定局,是嗎?原來,對Joseph的迷戀,也能以這樣的故事結果,前所未料!

  『Anne,』甫進門,Helen即迎上,興奮地道:『快,Joseph拿來的。』

  她遞來張卡片,我一聽是Joseph,連忙地拆開,雙手不自主顫抖。怎麼回事?不是說要放棄

那遙不可期的天使嗎?為何我還這般驚慌失措?


  ”Anne,

   原諒我,在聖誕夜前夕竟惹出這樣的麻煩。

   妳的不告而別,令我心傷,卻無法為自己的行為作任何辯解,只因

  事實即事實,我不想欺騙妳,也不想為一個謊言,撒更多的謊來圓它。

   聖誕節將近,記得月前妳即計畫在凌晨一點時刻,站在中央廣場的

  聖誕樹下,和我共度,一起瞻望星辰,等待聖誕老人的降臨;我不知

  妳目前心境如何,但,如果妳願意實現計畫,我就待在老地方,二十

  五日凌晨一點若沒見妳人影,我即明白妳的決定。

   待在沒有妳的屋子,耳畔卻盡是妳的笑語,我才瞭解,原來我是多

  麼寂寞。

   祝 聖誕快樂!

Joseph”


  讀完信,剛止下的淚腺又紛紛決堤,原來那人影真是Joseph沒錯。

Helen一旁見我哭泣,急如鍋蟻,不知所措。

  『Helen,』我擁住她,涕激縱橫,『我的天使沒離開,沒離開……』

  『什麼?』她不明所以,只怕我打擊太大而精神錯亂。

  『沒事,沒事!』我抹乾淚水,隨即開心道:『Joseph約了我,快,我不能以這模樣見他,

哦,天呀,瞧我多邋遢!Helen,幫我。』

  瞧我一副「女為悅己者容」的糗樣,Helen只笑不語,叫Peter他們一切自主,便拉了我進房,

細心為我梳理髮絲和妝扮臉龐,而後又拿出一套白得似雪的洋裝,喚我換上。

  『噢,Helen……』鏡中的人兒是我嗎?『妳的妙手,讓我美得像天使。』

  『我的公主,那是小的榮幸呀!』她行禮,宛若中世紀的仕女。

  我呵呵一笑,想起時間緊迫。『糟了,現在幾點?』

  『差十分即十二點,放心,我的魔法可以持續到天明。』Helen眨眨眼。

  『不,Helen,趕去中央廣場需多久時間?』我握緊她雙手,憶起街上空空如也的景像,『現

在恐怕沒計程車可搭乘,我在一點鐘趕得上嗎?』

 
『別驚,忘了還有Peter他們呢!』Helen提醒,出去叫個人送我前去。『Anne,祝妳一路順風!』

她親了我頰,送我上車,這熱心的朋友。

  『Helen,大恩不言謝。』我拉她手,輕吻。

  一路狂飆,別看Helen住家附近門可羅雀,到了市區才覺恍如隔世,滿山滿谷的人海集中在街

上遊行,每個人手中捧著蠟燭,哼著聖歌,交通幾近癱瘓,開車的同學急得汗流浹背,我則淚如

雨下。

  怎辦?若趕不及,Joseph先行離去……

  『Anne,別慌,離一點還有四十分鐘。』

  『嗯,謝謝。』我接受他的安慰,一顆心仍吊在半天。

  車輛以蝸牛速度慢行,眼見時間一分一刻過去,我開始心中盤算奔去的可能性,電影情節不

是常有這樣的橋段嗎?總能在最後一秒趕達目的地,完美結局,或許我該試試。

  『我在這下車!』不理會駕駛的勸阻,我跳下車往人潮跑。

  記得越過馬路有條捷徑可以到達中央廣場。我一路狂奔,感覺汗滴一道道往身後飄去,胸口

激烈起伏,好似快炸開般地難受,冷冽的北風混雪直入口中,既乾燥又冰凍,有那麼一瞬間,我

幾乎認為我快死了……

  還有幾分鐘?我根本來不及看錶,直直乾嘔。

  不待片刻,提起疲憊的雙腳,又開始奔馳。有多久沒這般跑步?大概自國小運動後,這種機

會少之又少,反正我只要讀書就好,其它自有人安排;現在我可後悔沒能有副健朗的體魄。

  「噹……」

  第幾聲鐘響啦?我驀地抬頭,望進一橦高大矗立的聖誕樹,不禁失笑。到了,我總算即時趕

到!電影情節還真好用。對了,Joseph呢?我環顧四周,企圖尋覓天使的蹤影。

  慢步踱至樹下,我即瞧見身著銀灰大衣的Joseph,他正仰視樹上閃閃發亮的星辰,我認得他

那頭微捲的金髮,和頎長的身軀,當然還有他回眸時的藍眼,那一泓大海似的世界……

  『Anne!』沉默注視一會兒,他彷彿不置信地輕呼我名。

  『是,我在。』我緩緩走向他,喜於他眼中逐漸聚集的興奮。

  『我真不敢相信,妳來了,我好怕、好怕。』Joseph緊緊擁住我,我的耳垂感受到冰涼的液

體,他哭了。

  『Joe,你是我的天使呀!』我回應。

  『不,Anne。妳才是我的天使,沒有妳,我都不知該如何笑。』他吻了我的唇,又道:『很

抱歉讓妳難過了,但我和那女子絕對清白……』我張雙大眼瞧他,『或許一年前不清白吧,

Anne,求妳別捉弄我。』

  我呵出一口白霧,微笑:『Joe,我們回家去,去聽韓德爾的水上音樂。』

  Joseph聽出我的暗示,中國人總是含蓄,儘管我會倒追,但矜持還是有。

  『噢,Anne。我的中國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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