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2-14 00:28:39阿孟

孟的極短篇【雨夜的此刻】

 那個晚上,也是這樣的雨。

 雨嘩啦嘩啦地下,像極了小時候午夜電視收播時,會突然換上黑白線條交錯閃爍的畫面,伴一陣窸沙不止的音響。

 他望向窗外,回憶起小學那時的周末,他總是窩在電視機前睡著,直到收播嘈雜聲鑽進他耳底將他刺醒。桌上攤開著寫到一半的國語生字簿或數學習作,以及一旁吃完大半但仍剩下一些他不愛的青菜的飯盒,油脂凝凍在盒蓋邊緣。

 他在等著媽媽。等著媽媽結束不知進行到第幾圈的牌局,等著離開有點熟悉卻又倍感陌生的沙發,等著回到那個陰暗但瀰散著讓他安心的味道的家。

 好幾個周末了,他每每在不同人家的沙發上電視前睡著、醒來。媽媽總會在中午放學時出現在學校門口,趕忙載著他前往某阿姨某叔叔的家中,然後要他乖乖寫作業不然就看電視別吵讓你母贏上一局給你吃紅買聖鬥士。

 (擱蕃轉去厝你就知皮痛!拾塊給你去巷口買汽水喝。)

 那時候的深夜,他經常撐著瞌睡蟲爬臥的眼皮,雙手緊抱媽媽的腰,讓速可達載他回家。但蟲兒重量總是勝過他的耐力,於是他便會在後座搖頭晃腦起來,有時一不注意,恍神手軟,整個人即後傾,好幾次差點跌落,被心驚的媽媽辣手教訓。

 那個出事的夜晚,也是這樣的雨。

 雨聲嘩啦喚回孩童時期的他。這個雨夜的此刻。他讓這個小孩從他心底走出來。這個身上疤痕處處的小孩。他想替他上藥。

 (痛。叔叔。痛。)

 他伸手窗外,接雨為藥,潤濕紗布敷蓋傷疤。

 (痛。叔叔。痛。)

 回憶的傷痕過深,他無能為力。他閉上眼睛,雙手緊抱小孩,淚與雨一起落下,落在孩子破爛的衣肩,但那衣衫早已濕淋不堪。

 那個下雨的夜晚,他照例在某台電視機前睡著,雨夜涼寒,瑟縮一陣後仍舊被凍醒。他揉揉眼睛走至哆哆喀喀聲源處,四隻巨獸圍坐一石桌,桌旁火炬映照獸面,他睜眼認出媽媽,弱小身軀發抖,低聲哀求欲回籠躲臥溫暖棉被。

 (你是咧哀啥洨!你母打到正旺,賣來給我觸霉頭!)

 淑君你對囝仔兀免這麼兇我欲轉去順便尬你囝載去你厝,那個下了牌桌一旁觀局好心的阿叔出嘴提議。媽媽將鑰匙遞給他,啪勢啦輝哥麻煩你。他轉頭進客廳收拾書包,電視裡正播著節目預告,一排排白色字幕滑過藍底螢幕及他的眼前。

 就是那個秋天的夜晚,外面下著大雨,他的房間沒有對外窗但他仍聽的清清楚楚。雨聲嘩啦、嘩啦。

 當那個媽媽口中的輝哥撥下他的卡其制服,拉下他的藍色短褲時,他清楚地聽見雨聲嘩啦鑽進他的耳朵。那個輝哥對他做的事,在他緊抱著這個小孩讓雨聲帶他進入回憶時,一幕又一幕的影像,捕捉重現。

 火紅香煙頭輕輕沾上他細嫩的小屁股不能碰手臂或大腿等易見之處,另一個火紅的頭,則在那兩股間摩蹭、頂撞。

 他雙手緊緊環抱住這個小孩,抽噎。

 這個危險時刻。

 他懷裡的這個小孩,上身衣服殘破不堪且濕透,下身光溜,小內褲及短褲被丟置在一旁。

 (痛。叔叔。痛。)

 他半跪地板抱著小孩,下身早已脫的精光,垂吊一團物事,小孩被箍抱過重而發出呼喊。他聽見小孩喊叫(雨聲呢?)並鬆手的那一刻,想起班雅明說的,「對於過去的認識其實像是一個人面臨危險,突然心頭湧出一個回憶,並因此得到拯救。」

 窗外的雨已停歇,他心中的雨總無能止息。(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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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以往沒有替小說寫後記的習慣,總覺創作就像媽媽懷孕生產一般,那創作的動機、情緒及過程應該不會忘掉。但老實說,我問過我媽我是幾點出生的,她就忘掉了,僅搪塞我是天甫透光的清晨。有些作品久了,還真難回想起一些當下的東西,故現在試著將之寫下,曝露一些自己可以面對的東西。

 這篇極短篇是在全無預期的情形寫出來的。我的情緒受雨天牽制,恰好氣象史上首度襲台的冬颱南瑪都帶來不少雨水,加上與D碰面的(預期)影響,凝塑出寫作的情緒氛圍。

 但,我在腦中抓取衝動來構思時,原是想隨手寫下某個經驗片段,和雨天、夜晚及感情回憶有關的,卻寫出這麼一篇我從未想過的故事來。

 創作對於我來說,神奇的地方莫過於此,我自己也享受著寫作的過程,尤其是被靈感撞擊附身的剎那,很短暫卻有畫龍點睛之效。

 我自認不是個聰敏的、也不是個認真的寫作的人,我只是個喜歡寫作的人。這篇東西寫了大概三個小時,夜半天涼,某些段落我打字打到手抖,卻分不出是被自己做如此情節安排所驚駭到,還是真的雨夜涼寒,侵身凍骨。(20041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