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給一個身處異鄉，而看不到「2046」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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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6年，全球密佈著無線延伸的空間鐵路網，有一輛列車固定開往一個叫做「2046」的地方。去那裡的乘客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找回失去的記憶。因為在那裡，所有的事物都是永恆不變的，但是沒有人知道這個傳說到底是不是真的，因為去到「2046」的人，沒有一個回來過……。

電影一開始，映入眼簾的就是這個環繞著鐵路與列車的未來場景，但「2046」絕不是一部科幻片！說實話，我也並不認為王家衛有足夠的能力去拍一部像樣的科幻片。「2046」裡，對於未來背景的描寫其實是很浮面的！只不過把「大都會」（Metropolis）、「銀翼殺手」（Blade Runner）和「第五元素」（The Fifth Element）之類的概念加以拼湊，再用王家衛慣用的鏡頭來美化而已！去掉那些深具迷離氣氛的攝影所構築出來的畫面，整個未來架構本身則欠缺創作內涵或新意，就連王菲和劉嘉玲的機器人造型，都實在很像充氣娃娃，看起來怪恐怖的。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充氣娃娃有王菲或劉嘉玲這種程度的話，說不定我會去買一個來蒐藏。


本片的故事簡單得很，主題不過是圍繞著梁朝偉的幾段感情，其實很單純，並非外界預期的那樣高深莫測。「2046」是片中的梁朝偉所住小酒店的隔壁房間號碼，因為勾起了他對於幾段戀情的回憶與感慨，而被他用作科幻小說的主題名稱。他把自身的夢想坄射於科幻小說，將他身邊的人事物延伸成小說裡的角色，所以片中所謂「2046年」的未來場景，其實只不過是身處60年代香港的男主角，在想像當中所構築出來的情境，在片中只是以戲中戲的方式呈現，並非劇情主體，因而本片大體而言仍然是走復古風，並不嚮往未來，而是的追尋逝去的過往。



以前看「重慶森林」、「墮落天使」的時候，會覺得王家衛的畫面過度疏離。我總覺得透過他的鏡頭看到的景象，即使是香港街頭這種再平凡不過的場景，都會變得不像真實世界，彷彿是從現實抽離，掉進了一個迷離的世界裡面，所有人事物看起來都很迷濛，沒什麼道理，沒什麼實感，彷彿是另一種超脫、另一種遺世獨立的存在。王家衛到底是哪門子怪胎？這個疑惑，直到「春光乍洩」首映典禮當天終於得到解答。那天我進戲院坐定位，赫然發現王家衛、梁朝偉和劉嘉玲，竟然就坐在我後面！趁著電影開演前的空檔，我轉頭和王家衛聊了幾句，他知道我有看他的電影，很高興的幫我簽了名。言談當中，我發現其實王家衛並沒有那些影評人所說的那樣，是什麼一代大師，或是崇高的藝術家，他其實也喜歡受到肯定與讚揚的驕傲感覺，他也不過就是個喜歡玩鏡頭、堆砌畫面的電影玩家罷了！

他的第一部電影「熱血男兒」（港譯：旺角卡門）當中，劉德華的街頭叛逆形象，間接影響香港「古惑仔」電影的興盛！之後的「阿飛正傳」開始豎立王家衛的個人品牌！加上杜可風的奔放攝影，張叔平的濃烈復古風，構成攝影、美術、與風格並重的「黃金鐵三角」！緩慢的情節、迷濛的運鏡、大量的獨白、混亂的敘事觀點、浪漫至上的情調…說成後現代浪漫精神或是獨樹一格的電影語言都無所謂！總覺得國際影壇不少自認為懂藝術的人，把王家衛當神來拜，實在是最大的言過其實！因為王家衛不一定是全然非主流，也從不談什麼人生大道裡。在他的電影裡，你幾乎看不到什麼社會現況、人情事故，他唯一強調的就只有感情，以及人在面對感情的種種態度和情緒而已。玩電影玩得很徹底的王家衛，在看似「非主流」的獨樹一格背後，骨子裡其實講的就只是一個最「主流」，甚至最「媚俗」的觀點：愛情！「愛情」是世界上最沒有道理的東西，所以根本不必在王家衛的電影裡試圖看出個什麼道理。那只是一段關於風花雪月，一種最純粹的感受而已。



話鋒一轉，回到「2046」，到底什麼是「2046」？一個門牌號碼？一個房間編號？一個科幻小說裡的年份？一個地名？或者…只是一種意象？！其實王家衛有一種對數字的強烈偏執，他在很多電影裡塑造的角色，不見得有名有姓，也不見得有職業或背景，但一定有「數字」！「重慶森林」裡，梁朝偉的警員編號是663，金城武的編號是223，Call機號碼是368，1994年4月1日和女朋友分手，5月1日過25歲生日，一晚上看了2部電影，吃了30個鳳梨罐頭、4份廚師沙拉……。

「墮落天使」中，黎明的Call機號碼是9090，李嘉欣是3662，金城武的編號還是223，不過這次不是警員編號，而是他坐牢時的編號。後來黎明留了一枚5圓硬幣給李嘉欣，透過酒保告訴她一個名為1818的幸運號碼，其實這組數字是一個點唱機的歌曲編號，歌名叫作「忘記他」……。而到了「花樣年華」裡，梁朝偉和張曼玉的這段婚外情，兩人私下約會的房間號碼正是2046，這個讓戲裡的梁朝偉永遠無法忘懷的號碼，就成了「2046」這部電影的主軸！所有人物情節圍繞著「2046」，王家衛始終存在的數字偏執，顯然越來越嚴重…。



在「花樣年華」的結尾，梁朝偉不得不離開張曼玉這個有夫之婦。他遠離塵囂，在樹上挖個洞，把所有的秘密放進樹洞裡，從此遠走他鄉，也將這一段感情深藏心底，卻始終不曾遺忘…。「2046」延續「花樣年華」的結尾，梁朝偉再度扮演「周慕雲」這個角色，一個身處六十年代的香港，為報館工作兼寫專欄與連載小說的職業文人。他在經歷幾段感情波折與時代滄桑之後，從東南亞返回香港，為了生存，變成一個隨波逐流、遊戲人間的人。所以雖然是和「花樣年華」同一個角色，梁朝偉的詮釋方式卻有別於「花樣年華」的沉穩內斂。此角色這一次變得油頭粉面、油嘴滑舌、逢場作戲，卻不喪失幽默感和道義原則！雖充滿現實世儈，卻因為風流多情而不違背良心，反而流露出一種魅力！梁朝偉把這個外表瀟灑、內心孤寂的角色演得立體鮮活，是本片所有演員裡戲份最多、表現最出色的一位。

但是王家衛用了這麼多演員，卻除了梁朝偉受重視之外，其他人都備受冷落。劉嘉玲變成人肉佈景，沒戲可演；張震更慘，連對白都沒有，唯一出場的工作就是殺劉嘉玲；張曼玉只出現幾秒鐘，擺幾個姿勢就沒了；木村拓哉仍然像在演偶像劇，突破性不高！王家衛只顧著找大牌來露面，卻沒幾個人有機會發揮，此舉無異是浪費人力！「2046」拍了五年，預算嚴重超支，還前前後後不斷修改，完全沒有效率！我不知道電影公司肯投資他拍片算不算奇蹟，但即使成績不差，這種藝術家個性與風格也是他的最大特色，不過仔細想想，連曠世大作「魔戒」（The Lord of The Rings）系列都不用拍那麼久了，我實在不相信「2046」會比「魔戒」難拍！王大導演這種耗時又費力的做法要是再不調整，我認為會是他的致命傷！



嫵媚的章子怡，與梁朝偉的纏綿床戲拍得性感撩人。雖然時而熱情、時而冷艷的章子怡依然美麗，但是她近期幾部戲全都是充滿風塵味的艷麗路線，實在擔心她有被定型的危險。而「2046」雖是愛情故事，但對愛情的詮釋始終悲觀！就像片中作家梁朝偉，再怎麼寫也寫不出快樂結局。整部片成為一種深具風格的糜爛。

嚴格來說，片中梁朝偉的幾段情其實都不踏實。和張曼玉的不倫戀，在不得不終止之下，只剩殘破的回憶；和鞏俐的分手，只因為輸了那場賭局；而和劉嘉玲分離，是因為劉嘉玲忘不掉多年前的已故愛人（記性好的的觀眾或許已經注意到，她提到的這個已經死掉的愛人，其實是王家衛舊作「阿飛正傳」裡的張國榮。王家衛巧妙的把他以前電影裡的角色與近期電影的角色融合在一起，也算是一種趣味性）。反觀王菲就自然得多，她這次演的的兩個角色，一個是小旅館的老闆女兒，一個是虛擬未來世界裡的機器人，都是全片中最單純的角色。她不顧父親反對，依然癡戀著木村拓哉，而和梁朝偉的關係又實在若有似無，卻純潔可愛。化身未來世界的機器人時，造型雖像充氣娃娃，反應也遲鈍得可以，卻流露出一種淒美動人的氣質。王菲的角色和電影裡所有角色形成高度反差，在一片頹廢萎靡當中，出淤泥而不染，應該可以解釋成王家衛對純真愛情的最後一絲憧憬。



一輛列車駛向2046，只因為傳說中，那裡的所有事物都是永恆不變的，只因為人往往都在追尋永恆的情感與執著。而唯一從「2046」回來的人，是因為停止了追尋？或者在列車裡愛上女機器人後，又陷入另一個追尋？人永遠都在追尋一個永恆不變東西，卻發現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是永恆不變的。而就是因為這種對永恆的憧憬，才有了這一幕幕的風花雪月，而愛情故事之所以動人，常常是因為留有遺憾，所以才淒美。古今中外，雋永的愛情故事常常都是沒有結局的，似乎得到了，就不稀奇，得不到的東西，才越珍貴！這是王家衛始終營造悲觀、流浪、與頹廢滄桑的主因嗎？或者，根本就是人的天性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