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旭海.阿朗壹古道 100-12-3~5 (四)
之八 旭海音樂會
晚餐之後 我們就著月色下清亮的蟲鳴聲 慢慢沿著村落間的道路 走向旭海派出所對著的海墘仔路
音樂會在[左岸民宿]舉行
晚餐時間 老師的那一桌 坐著一位很會開玩笑的排灣族伯伯"舅舅" 他還將[我家民宿]女主人在餐前準備的點心-小芋頭 用來示範有趣的剝皮技巧
而另一位風潮音樂的楊錦聰老師 其實下午就已經走到了海灘 也坐在老師那桌 只是我並沒有認出他來
這場全由素人音樂家演出的音樂會 開始於港仔村張錦桂阿嬤的月琴聲伴奏中 她始終面帶著甜美的微笑 享受著彈奏月琴錚錚的曲調
我在大學的時候曾經參加過國樂社 只是從沒有發現月琴的聲音竟這麼迷人
港仔村阿嬤們演唱著一曲接一曲的滿州民謠 婉轉又道地 我應該會有很長一段時間 忘不了月琴聲和阿嬤的笑容
(港仔村: 位於199甲 82K處 村裡自行印製了精美的港仔的旅遊地圖 以及滿州民謠手冊)
暱稱"舅舅" 很會說笑話的排灣族歌手 來自東源村 馬利巴部落
他的族名叫"giu" 隨著成長 後面接的全名就越來越長
他搬出了一張伴奏用的木製琴台 那是他年輕時要去都市討生活 阿公從屋子的梁 砍下一段七里香的木頭 要給他帶去蓋房子
但是到了都市 發現土地都是別人的 於是又帶回來 後來他就將這七里香的木頭製成木琴臺 並且用新化的竹片 製成打擊樂器
因為他太太是美容師 木琴臺上的圖案 都是他用太太剩下的指甲油畫的
他有著非常溫柔又動人的歌聲 讓我很想再帶阿德 咕嚕 瑀魚 一起去造訪他
(東源村: 199縣道往壽卡途中的東源村 附近的東源溼地 有一片罕見的水上草原)
楊錦聰老師分享了他今天下午走在阿朗壹古道的感受
老師提到 他發現用兩手將耳朵往前折 聽到海水滾動礫石的聲音 是更為立體的
而儘管走在波濤起伏的臨海礫灘 他感覺到一股穩定的力量 讓他想到要用大提琴演奏
而另一股輕快的旋律 是旅人行走的步伐 他即興地哼了幾段在他惱海中浮現的音樂旋律
同樣的聲音 經由每個人的聽覺受器 傳遞到大腦後 將解譯成不同的語言符號
老師說 音樂創作如同畫圖 先有旋律 而後才想樂器
老師也提到 他過去因為去武陵 看見滿天星斗 因而寫下<遇見天空> 因為去花蓮的七星潭 而寫下<七星海>
他也將為阿朗壹古道譜一曲
離開[左岸民宿] 慢慢沿著旭海路走回部落
晚風輕柔 海潮聲沙沙 沙沙地 在遠方拍著岸 月暈下的草原微微泛著銀光 而拉都希氏赤蛙的聲音在暗處的溝渠間響起
一整天的行程 就連晚上的音樂會都這樣"營養"而精采.... 我想
之九 挑燈夜課
音樂會完 雖然知道還有功課等著我 不過 我決定先走去旭海溫泉浸泡雙腳 消除白晝持續行走造成的肌肉疲勞 也順道放空
我們離開溫泉前 附近的阿公提著衣物來盥洗 我這才聯想到 有幾戶同伴投宿的民家沒有熱水的原因 應該是因為部落的人都習慣來天然的溫泉吧
不知道明天下午要交出怎樣的作品 於是 還沒睡的幾個人各自拿出電腦 開始一面整理著照片 一面回味
那些畫面 聲音 隨海風凝結在嘴唇上的鹹味 走在土石路與卵石礫灘 夜風拂面 不同的觸覺... 交錯紛陳 一時之間還難以落定 更難用字句捕捉...
之十 旭海草原 從自己出發
第三天清晨 我從不安穩的夢境睜開雙眼時 窗外仍是一片漆黑 一陣驟雨敲打著鐵皮屋頂 弄出很大的聲響
經過昨日行走海岸 領略大海的無盡喧囂之後 雨聲並不特別令我擔心或失望
我想: 那真好 我們這一趟旭海自然創作營 甚麼天氣都遇上了
我仍決定出門去散步 天色晦暗
昨夜晚風輕輕 月暈柔和的旭海 今晨的空氣 卻散逸著大雨過後潮濕的氣息
我順著第一天走過的部落間巷道 繞經土埆厝前
突然覺得 自己更看得懂壁畫中投遞的部落生活情境了
這裡是撒網捕魚 那裏是刺繡和舂小米 而中間是月桃纖維編織 以及拿著月桃葉在包我們昨日的午餐烏烏木...
我感覺自己跟昨天初來乍到旭海時 有了一些不同 會是更貼近或理解旭海人的生活了嗎? 我也說不上來
早起拜拜的阿嬤 溫暖地跟我打著招呼 她正是土埆厝的主人 讓我無意間瞥見了土埆厝裡面的生活空間
部落裡泰半是身體硬朗卻獨居的老人 我喜歡聽他們說 陪他們簡單交談
繞回大馬路 遇見另一位阿嬤 她說 這邊的居民 每天早晨四點鐘就起來拜拜 問我怎麼也這麼早起?
阿嬤告訴我說 她們今天早上要去屏東向縣長抗議 表達旭海人贊成台26線開路
她說起當初嫁來旭海 穿著新娘的衣服 翻山越嶺地走來這處臨著海 偏遠的小村落 在這裡 一住就是好幾十年
"縣長是屏東人 我們也是屏東人啊!"
我有點明白阿嬤的意思 行政區域同樣在屏東 這裡卻是最偏遠 邊陲的角落 資源匱乏 人口外流
這擁有自然美景的海角祕境 卻難以扭轉的經濟弱勢 她們盼望這條公路的開通 讓年輕人方便回家 阿嬤覺得 沒有住過旭海的縣長 沒有權力決定道路不開通 阻礙旭海的發展
跟阿嬤告別後 繼續前行 拉都希氏赤蛙的叫聲從水溝涵洞中傳來 如昨晚清亮的月色
路面光影晃動 是遇上正在觀察蛙類的吳老師
他說 遇上了日本樹蛙 褐樹蛙 還聽到拉都希氏赤蛙的叫聲
(我想到阿嬤說起 她們有時候會釣青蛙來賣 這裡應該也有虎皮蛙)
我則轉述了阿嬤提到的關於開路的想法
老師回說 可是生活在這裡的其他動物呢? 不都是比人類更早來到這裡的族群?
我一時也啞口無言
腦海裡盡是借宿民家客廳的全家合照 以及纏著黑色頭巾的阿嬤坐在偌大的透天厝門口孤零零的身影
折回路上 老師也間或提到他所關心的幾個花蓮仍懸而未決 或者尚在發展中的環境議題
因為凌晨的那場驟雨 天色轉亮得較晚 同伴在[我家民宿]前集合之後 往旭海草原出發
車子穿過一片闊葉林 看到入口處的水泥階梯與涼亭 我對旭海草原 原不抱持多少美好的想像
然而 當我和藍色東港溪的儷嬅老師 結伴走到草原高處時 她告訴我高士村的位置 以及那處山中的日本神社
我才發現從草原上 原是另一個望向阿朗壹古道 俯瞰海 更好的角度
昨天那些礫石與波濤的喧嘩聲 只不過是大藍海洋靠近山崖與岩岸 白色蕾絲般的一小圈
從草原上 我又看見了山 那股始終吸引我的穩定與沉靜 儘管昨日 海幾乎攝去了我的魂魄 原來 我終究還是偏愛山的啊
雨水浸潤後的海與山 都有著清新而令人驚喜的顏色
草原步道的盡頭 又接上了穿過闊葉林的生態步道
往南方望去 如綠色波浪般湧動的山的稜脈 伸長手指般探入海水中 其中夾峙著最近的一處海灣 就是我們這幾天所見所在的牡丹灣
而稍遠的一處 應該是港仔村面對的八瑤灣吧?
順著闊葉林中的步道下行 又一隻黑脈樺斑蝶 誘引或示威似地 從眼前優雅地掠過
樹林在一處向著海的方向 展開了一扇窗 讓我重新看見了牡丹灣 旭海溪 以及臨著海的聚落
經歷了昨日臨海的喧囂 旭海重新用它的寧靜 安撫著旅人的心
和我一同步行下山的小女生提到 她的碩士論文 研究的是環境報導 她覺得能夠感動人的創作和報導 必須"從自己出發"
走回部落之前 一隻特徵不明顯 讓我辨認不出的鴴 在每逢冬季便擱淺於沙灘上的沒口溪邊緣 疾走與低頭覓食 回來之後翻閱圖鑑 仍無法明確指認出是哪一種的亞成鳥
之十一 習作
中午之前 我們大約還有一個多小時 可以整理手邊的相片和兩天半的思緒
吳老師好像說過 每個人歧出的一段時間 將寫下不同的故事
我在細雨中 慢慢地順著Gasulayam往旭海溫泉走去 回溯著部落巡禮中走過的路
將雙腳浸入溫泉池中時 環顧著旭海國小 教室傳來托兒所小朋友稚嫩的交談聲
經過早餐店前 我剛好看到月清的老公正冒著細雨在血桐的樹下採葉子
走進借宿的民家 同伴們早已拿出筆記本 各自以素描 水彩畫 針筆畫 或寫下隨筆 房間裡面也展開熱烈討論
離開民家時 一位同伴說 獨居的阿嬤很喜歡她的拖鞋 她決定留下來 送給阿嬤
之十二 盛宴
午餐的盛宴 在那處以俯瞰姿態 臨著旭海漁港的涼亭
易伶老師採集了植物的葉片 枝條 花朵 和石頭 將原本湊合著當作桌面的幾塊木板鋪上棗紅色的桌布 綴上美麗的植物
主廚是為了旭海社區推動生態旅遊 而剛考上丙級廚師執照的一位大哥
富含在地特色的菜餚一道一道地上桌 感受著旭海的部落廚房正逐漸成形
筵席間 同時進行著一場關於旭海發展生態旅遊的討論
由藍色東港溪的儷嬅老師主持
參與的代表
有昨日表演滿州民謠 妙語如珠的港仔村村長
牡丹村以及原視的古英勇長老
擁有矮黑人遺跡以及水上草原溼地 由幾位年輕人推動社區營造的東源村
正在發展生態旅遊與狩獵文化體驗 反對台26線成為運送核廢到達仁鄉安朔南田的發言人阿拉拜老師
以及希望發展生態旅遊腳步不要太快 每一步都要踏穩的旭海村玉湘和月清
針對旭海發展生態旅遊 提供意見
古英勇長老提到 教育與解說的重要 並希望各部落相互串連 資源共享 不能各自用用單一方式看待 我則曾在台灣立報讀到一則報導 http://www.lihpao.com/?action-viewnews-itemid-112090
作者是比亞.阿嘉椏帆 其中的一段話 呼應了古英勇長老的看法:
"翻開阿塱壹古道的歷史,古道並不是專屬於任何一個部落,而是台灣東西族群交流以及原住民早期的獵徑。單單由一個縣市(屏東縣)或一個部落來管理,反而是切割了鄰近部落對古道的歷史情感。
為何不要將格局放大,讓阿塱壹古道周邊部落以其台東縣共同參與經營管理。更甚者,整個台灣島上的人民共同關心古道,且都有使命守護這一處「天涯海角」。
談到經營管理,難免會夾雜經濟效益等面向的考慮,但不該單方面只由利益去思考古道的保留與否。....
在自然生態上,阿塱壹古道駐藏著許多珍貴的動植物,不應將這一塊淨土當作搖錢樹,它是一座館藏豐富的天然圖書館,
那是豐富性靈的地方,價值遠遠超過手上揮之即去的鈔票。而你會在乎圖書館賺多少錢嗎?
開通道路不外乎是當地居民對於教育、醫療的需求,因此寧可花38億去開通一條僅7.9公里的道路,破壞台灣最後一條美麗的海岸,
完成公路總局日夜期盼的夢想!為何不把這些經費傾注在當地的部落,扶植地方經濟、教育以及醫療,保留台灣的「天涯海角」,
這才是真正的「兩全其美」。"
我想起臨著海的東海商店 旭海村應該也不歡迎隨著道路開通而來的財團和連鎖商店 進來村子裡掠奪資源吧
之十三 發表與激盪
成果發表由吳老師主持
雖然同伴們整理的時間很短 卻也都有一定程度的精彩 對專心聽的我而言 也是一種激盪
同伴們分享了踏到土地真實的感覺 有線條的南田石指引了線索和方向 爬上旭海草原 卻發現了看海更好的角度
血桐葉葉脈的紋理 以血桐葉 麻線包飯糰 很費工 但是不用塑膠袋的情意
樹木的根系很努力地抓住岩石 樹就像海浪 山很安寧沉穩
石頭在腳下滾動的感覺 以及旭海的日常生活元素 粿和漁具的製作 都可以融入生態旅遊中
我發表的是一篇並未完成的隨筆 捕捉的泰半是從初到旭海 到第二天行走海岸線的感受 http://mypaper.pchome.com.tw/wymeng/post/1322637875
年初曾行走蘇花古道跳湧海岸 卻是在阿朗壹在大石門附近 才領略了跳湧的真實 相信這次旅程留下的訊息和線索 將是下一次旅程的開始
老師也分享了他拍到的一隻讓他一整天心神不寧的小灰蝶 原是恆春半島特產的"白紋黑小灰蝶"
一間海產店賣的"牡丹姑娘"指的竟然是山蘇
最後他說道: 美不是沒有 而是缺乏發現
之十四 捨不得闔眼的風景
離開旭海時 天空又飄起毛毛雨 身旁的同伴 多半隨著車子在山路間的盤旋而沉沉入夢
我始終睜大眼睛 望著自己離開旭海時 窗外的風景
就像十餘年前初為山行新手的我 離開一個自己投入了情感的地方 根本捨不得片刻闔上眼睛
直至接近車城 窗外夜色降臨 同伴也陸續道別下車
我那雙穿了好幾年 在八月份的七股沙洲上 給烈陽曬得滾燙燙的沙子燒炙過
給阿朗壹的卵石礫灘 與觀音鼻高遶的沖蝕溝測試過 也讓太平洋的潮浪浸泡過的球鞋
鞋底雖然還沒脫落 卻也預見著不久的將來 不知何時會跟鞋身道別 成為一雙再也不能走上路的鞋
從細雨中的山間 驟然來到明亮 熙攘 卻顯冰冷的高鐵站
同伴們紛紛趕著提起行李下車 快步前往自動售票機 各自投入熙來攘往的動線 銜接下一班加速北返的車次
獨自縮在車廂靠窗位置的我 看著窗外流逝迅速的風景
感覺著這三日之間種種記憶的畫面 隨著待在高鐵封閉的車廂內這一個半小時 將孑然分野
攤開有著細緻紋理的血桐葉 咬一口上車時發給大家當晚餐的"烏烏木" 淚水也像窗外斜斜劃過的雨絲一樣終於奪眶滑落
後記:
像馬拉松一樣 寫了三個多星期的雜敘
記載得零零碎碎的筆記本 隨著我帶來帶去的奔波
而這三週多的生活 早起的清晨 展書讀的深夜 或者手邊燒出的菜餚 似乎也仍充滿著海風帶來的鹹味
我的旭海.阿朗壹旅程 彷彿也始終 不曾結束...
終於 要在這篇尚未經過裁剪的雜敘初稿打完時 暫時告一段落
許多微細的感覺 在整理著這篇雜敘時 緩緩浮升 雖然我終究力有未逮 未能用十分精準的文字書寫下來
還記得一年多前 在反對公路局台26線旭海.安朔段開路的初期 閱讀過許多報導 知悉這是一項將對自然生態造成劇創的建設時 就已參加了連署
當我來到旭海的第一天 才知道雖然縣政府已以劃定自然保留區表達反對開路的立場 然而村民卻期待甚至強烈要求道路開通
尤其是第三天清晨 那位攔住我 跟我聊了很久的阿嬤 以及獨居阿公阿嬤孤單的身影 更讓我感覺到內心的兩種對立的聲音
置身旭海村時 要求開路的聲音 也許就像行走在緊臨著大洋 黑潮離岸很近的阿朗壹卵石礫灘 聽見的波濤聲那樣宏大 立體 而洶湧
然而 當我們遠離旭海的岸邊 離岸越遠 海的聲音逐漸遙遠 平坦 甚至微弱
翻越了山的稜脈之後 已經完全聽不見了
對於許多環境團體和政府單位 都在遠遠隔著山脈 甚至好幾百公里外 交通方便物質生活優渥的西部城市
連署表達反對開路的意見 或對這個邊陲 匱乏與世隔絕的小村落 做出行政的決定
我想 已開始接受發展生態旅遊 取代開路選項的旭海村民 仍堅持要去抗議的原因
或許只是 村民最需要的 是讓外面的世界 從融入一同感受村落居民的生活實景
進而聽得見他們在海角天涯發出的 因為遙遠而顯微弱的心聲吧?
原來開路與否的問題 最難之處在於人... 我想 這個問題將會成為我離開旭海時 真正難以完成的回家功課...
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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