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洋山

清晨四點半 窗外還浸漬在一片墨藍色的漆黑與秋蟲隱隱的鳴唱中 鬧鈴在夢境邊緣渺遠地響起 我從厚實的棉被和深沉的夢中惺忪醒轉
樓下已經傳來幾句早起的人說話的聲響 似乎是要趕去望洋山頂攝日

整裝好 阿德叫醒小咕嚕說:"我們要去叫太陽公公起床了" 咕嚕只要求再躺一下 接著幫小瑀魚穿好外套鞋襪 坐上揹架
我們走出山莊 前往望洋山登山口

夜空一片清朗 滿佈著星斗 如關注的眼俯瞰注視 我和小咕嚕一同指認出璀璨的獵戶座 正在討論雙子座
一顆流星從獵戶的短劍附近 無聲地擦過夜空 我出聲提醒的時候 早已經追不上它的流逝
月光明亮又清澈 不禁慶幸 又是一個不需要燈光的美麗黎明 (去年暑假 在見晴以及翠峰湖 也是這樣的明亮月光 為我們照路)
 
阿德揹著瑀魚 牽著小咕嚕 就著月色一路上行 東方的天際就在我們的踏步與停歇中 逐漸轉為矇矇亮了

抵達望洋山頂 那群早起的攝影團隊 已經在涼亭歇腳好一會兒

蘭陽平原的夜景 浮現在薄霧與晨曦的籠罩中 帶著一點微醺未醒的宿醉 又像是熹微的光線下 蛛網間滿綴露珠的星芒 隨風危顫閃耀著 好美!

小瑀魚稍微清醒一點 就開始大哭著一直說要喝奶 在她的認知裡面 只要天還沒亮 自己某種程度還是與母親一體的 只好讓我繼續抱著
就這樣 在她斷續的哭聲中 聽覺的"破表" 連帶攪擾了其他感官的靈敏度 包括視覺
我始終沒辦法澄澈靜心 欣賞日出前瞬息萬變的絢麗天空

當太陽躍上雲端 小瑀魚突然不哭了 在陽光的顯影下 原來黑漆漆的山嶺 頓時層次分明 遠山近嶺 錯落開來
阿德本來很期待能看見漂浮洋面的龜山島 不過海面覆著層雲 所以我們轉身慢慢下山

才往回走兩步 樹林間一陣劇烈搖晃 我直覺應該是隻猴子 只是 牠何時來到這裡的呢? 昨夜還是方才呢? 會是好夢正酣時 被我們的談話聲驚醒嗎?
我和小咕嚕停步定睛 看清楚了遮遮掩掩又無比好奇的牠 一隻台灣獼猴 正停下腳步望著小咕嚕 好一會兒才鑽入樹叢離去

小咕嚕一直反覆問我: 那隻猴子為什麼一直看他?
我笑著說: 牠想 為什麼會有一隻"猴子哥哥"吧?
不對不對 沒有尾巴 應該是一隻"黑猩猩哥哥"?
不對呀 只有頭上有長毛 臉蛋白白的 應該是一隻"無毛白猿"吧?

我們不約而同地笑了 我知道 小咕嚕喜歡上這段對話 讓他聯想起暑假時和我一起在圖書館看的珍古德影片
離開望洋山頂的路上 他就一直反覆地提問 試圖引起重複的對談
事實上我很喜愛這樣有趣的問答 我想起小咕嚕從很小就是這樣 這是他的一種學習方式

阿德率先發現大霸尖山 聖棱線從林冠間露出 清晰地羅列在蔚藍的晴空中 再往前續行 連南湖群峰都浮見了
聖稜線與北一段群山 常是我們旅行當中 指認定位的座標之一 也是我們心目中 永遠的山

清晨的鳥語聲 在沐浴著陽光的樹梢外頭輕靈地流轉 突顯著望洋山裡尚未復甦的一片寧靜 等待著陽光持有的金色鎖鑰來開啟
下山的路途 因為遠離那群攝影團隊 不復聽聞攝影鏡頭與裝備的較勁討論 只聽見三雙鞋底窸窣摩挲著落葉 細碎的輕響

我不覺感觸 從數位相機發明以來 是否也某種程度地顛覆了"觀看"的定義呢? 我們是否太仰賴 透過相機鏡頭與螢幕 大量地來"看"東西
而不是用自己的眼睛 耳朵 以及心靈? 就連"觀看"或"辨認"也可能變得"資訊"或"數位"化了 可以隨意刪除 或者透過電腦處理修飾....?
我和阿德雖然從不依賴影像處理軟體修飾照片 但是自己又何嘗不是某種程度地 依賴數位相片的紀錄 幫助記億的串聯與重整呢?
我想說的只是一種"憂心" 因為有這麼進步的相機 所以當我們在看的時候 會不會就不那麼用"心"去"觀看"呢?

回翠峰山屋的路途 陽光撲面如同一個溫暖熱情的大擁抱 短短一段望洋山來回 我們竟已從黑夜過渡到白晝

早餐後 小咕嚕和小瑀魚貼在翠峰山屋大廳的窗戶上 繼續觀察昨晚被燈光引來的飛蛾 有幾隻從昨晚到今晨似乎都停在同一個位置 不曾移動過

小咕嚕有著旺盛的好奇心 又繼續追蹤著兩隻椿象 一隻瓢蟲的去處 為此移動了桌椅

青楓畫屏

再回房間時 晨光正從壁爐煙囪的那面牆 穿過窗簾與窗框的間隙 將窗外那株青楓的枝葉投影在牆上
很像眼前立著一面半透明的屏風 或模仿宣紙質感的窗花
然而 當我試圖整飾 拉攏一下窗簾 進來的光量變多 葉影就瞬間凌亂了 原來是窗簾適度控制了進來光束的散射 才能在牆上呈現一片如畫葉影
就如同相機鏡頭控制光量的原理 我重新調整窗簾 阿德拍下了牆上如畫屏般的美麗映照

我回想起多年在前往品田山的冷杉林中 看見陽光 水塘 與樹的一場戀愛
水面反射的光影潾潾 映照在樹幹上 如同撥動豎琴的琴弦時 音樂流瀉...                                  某些時候 看見 也是一份在諸多巧合的際會下 可遇不可求的機緣 不是嗎?

有趣的是 就像我曾錯以為 給予更多的光 應該會讓那片青楓在牆面上的投影更明晰
事實剛好相反 我的關心之舉 只是讓光影更顯凌亂的多事了 只有控制適切的光量 才能在牆上呈現出適切的清晰
就像某些時刻 有些事情該做 有些事情不需要做 而有時關切是"問" 有時關切反而是"不問"

小咕嚕和我們一樣很喜愛這個房間 退房前一再邀小瑀魚在床上一同滾翻 對於下一次再來有許多期待 事實上 我也同樣期待
退房時 櫃台阿姨送給小咕嚕和小瑀魚一人一枚台灣紅檜果實的徽章 我順道解釋 與他們觀霧記憶中的紅檜爺爺作了聯結 並且幫小瑀魚將徽章別在帽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