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內化96-11-10 (奧萬大)
與奧萬大的淵源始於十二年前,而且好巧的又是因為能安。只是記憶僅止於從松風嶺稜線的闊葉林下來,進入奧萬大森林遊樂區,穿過楓香林與二葉松林,過楓林吊橋。
那時連續走了六天,我心情亢奮身體卻疲憊已極,快要不聽使喚的雙腿,連要爬一個小小的上坡去洗手間都萬分猶豫。最後在漸暗的天色下出停車場那一小段階梯幾乎將我完全擊潰,走得抱怨連連、顛顛躓躓,像是剛從水裡爬上陸地似的…。
多年來回想起能安,多半是連綿不絕的如茵原野,鑲嵌著如琉璃散落似的高山湖泊;光頭山頂脫下濕鞋襪聊天、曬太陽的悠閒;白石池畔在橙汁色陽光下偷懶、晾睡袋、曬帳篷;以及屯鹿池畔日出時,那一陣剛好將安東軍山頭點染成金黃色的陽光……,是我始終仔細珍藏的記憶。
這次前去奧萬大,希望不僅僅是追憶什麼,而是要認識完整的、不帶一點能安回憶的它。
前幾天收到一套的童書剛好有一冊「樹林裡的自然寶藏」,是一家人在深秋的日子去森林採磨菇的故事。咕嚕不只是享受故事情節,更對各種菇蕈的生長環境、構造、型態深感興趣。而且這本書的插畫用色優美柔和,共讀的時候好像帶著咕嚕實際到秋天的中海拔落葉林中遊歷一回。
前天剛過「立冬」,奧萬大卻還停留在秋日的感覺;縱然沒有滿山楓紅的烈焰,生態池的滿江紅卻已預知季節的更替,染紅了一池秋水。
深秋是一個豐收的季節:隨處可見青剛櫟和栓皮櫟的果實掉落滿地,有些櫟子上面還留有昆蟲鑽食或松鼠囓咬的痕跡,讓人對它們成長的歷程平添想像空間。剝開一顆青剛櫟,剛送入口的味道是堅果類的香味,但是越加咀嚼,越感苦澀,在口腔內漫暈開來。阿德告訴咕嚕:這是松鼠和黑熊最愛吃的食物,咕嚕苦著臉吐舌的表情好像在回答:還好我不是…。
附近岩壁多為容易風化侵蝕的頁岩,無怪下面萬大南溪的溪水含砂量高、水色濁黑,步道沿途岩壁滲水處處。近水潮濕的岩壁下常見叢聚的油點草,默默將晦暗處添上華麗的紫紅色,舉起三個稜的蒴果,也好像靜靜地在宣告什麼?
只要行走在落葉深厚、倒木處處的闊葉林下,就會發現菇蕈類無所不在。它們蔓走的菌絲以腐木落葉維生,擔負著自然中的分解者、維繫森林元素循環的重要角色,堪稱「樹林間的自然寶藏」。
漫步闊葉林中,時而與大頭茶雪白的落花相遇,看著它們碩大的花朵接觸土壤而泛黃、腐爛,臆想著自然中正進行著一場接一場的輪迴。
深秋到隆冬之間,中海拔最美味的果實大概非山柿莫屬了。山柿的葉子已然落盡,結了一樹黃澄澄的果實,大群的紅頭山雀、冠羽畫眉、綠繡眼、綠畫眉、青背山雀在樹冠上飽餐、高歌、雀躍。阿德也選幾顆剝了皮,讓我們嚐嚐好濃好甜的野柿味。
昨日下午光線微弱下濁黑的萬大南溪,此時像陽光下的頁岩一樣反射著朝陽而閃閃發亮;我不禁想:如果用「黑金」或「黑雲母片」足以形容這樣的自然美景,是否有人能夠與我共鳴呢?又或者,萬大南溪要抗議我為它冠上人世間如此俗麗的形容詞了?
午餐後我們順著一條林間小徑走到一片廣大而平坦的萬大南溪古河階上。落葉的森林篩下了恰到好處的陽光,溫暖、柔和。起風時,黃葉受邀紛紛離枝,與清風、陽光一起共舞,落葉翩翩如天女散花…。指標指示著小徑將通往一座森林教室,這裡幾乎沒有其他遊人,顯得十分闃靜,只有我們的步伐踩在落葉上頭,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
這是一片非常美麗的天然林,錯落著幾處可能是早期原住民家屋的牆垣遺蹟。我們走著走著,彷彿進入了那本書的插畫裡頭…。我還特別問咕嚕:「這裡是不是跟森林採磨菇那本書的畫很像呢?」咕嚕說:「是啊!」正午直射的陽光,將這片天然落葉林映照得十分明亮,也讓我想起冬日裡的北坑溪古道。
終於,我們看見了一座木造涼亭,附近有一些排列成弧形的石椅,爬滿了斑駁苔痕,大概就是森林教室了。
抬起頭,上面都是葉子落盡的山柿,樹下盡是成熟落果,阿德撿了一些放在石椅上拍照。有些果實是爛熟之後自然掉落;有些是被覓食的鳥類碰觸摔落地面,表皮裂開一些小細紋;有些則留著鳥喙啄食的窟窿;有些不知為何表皮上留著墨色的斑點…?每一粒山柿,彷彿都有各自的表情。我在林下撿拾著這些果實,想像著它們的故事與曾經。
或許是森林教室的氣氛使然,咕嚕開始扮演老師的角色,對著阿德上起課來;他站在石椅前面,一面解說、一面示範著怎麼捏陶土,然後還不時加上一句:「這樣,你知道了嗎?」「這樣,你了解了嗎?」他真是森林教室裡面最可愛的「彥臻老師」了!
遙望對岸松風嶺,因為楓林吊橋已毀,只能隔著萬大南溪的黧黑河水,追想我們十二年前的能安足跡。這一片美麗而杳無人跡的的原始森林,卻已經讓我對奧萬大感到十分滿足了!
從森林教室沿著步道往奧萬大的停車場走出去,路程甚少爬升、並不崎嶇,但是漫長。小咕嚕嬉戲了一整天沒有午睡,越接近停車場,我也越能感覺到他的疲憊的程度,於是他請我說著故事幫忙提神。
他只有一次小小聲地問說:「媽咪,到了嗎?我覺得好累了。」
我問:「要媽咪抱一下嗎?休息夠了再自己走嗎?」
咕嚕搖搖頭,還是堅持自己走,在他的小臉蛋上,看到一個疲倦卻堅毅的表情。
從上次爬合歡東峰回來以後,小咕嚕似乎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的他,心裡總是有一個「累了還可以坐進背架讓把拔背著」的備案,而現在的他,不再依賴背架,韌性已經不知不覺提升,變得更加堅強。相關連結:合歡東峰的哭泣
看著小咕嚕的成長,我彷彿清楚地凝視著過去的自己:因為自然的呼喚,在山裡洗滌心靈,不斷地接受考驗、砥礪…;一次一次的徒步行走,過往的風景、相遇的人、接觸的事物,都將內化為我們性格的一部分;崎嶇的山路、自然世界的壯闊…想必也將無形地成就個人視野的拓展,與心靈的探索。
行走中,我們認識自己、覺知自己,也看見更多可能。
寫於深秋的奧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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