穎兒的作業--姑婆的一生
我於97年11月3日至士林與姑婆合影
姑婆於民國73因大姑姑出嫁特地返金參加喜宴......與阿公合影
姑婆的一生
姑婆--呂巧,屬雞生於民國前三年,算是祖父的大姊,成長在金門下湖村(也就是我的家鄉)的一個大家庭。其實姑婆並非祖父的親姊姊,算是堂姊,因為曾祖父這一房一直沒有生女孩,所以告誡祖父兄弟要把她當成親大姊來看待,後來祖父不忘前人的叮嚀,祖父與姑婆的互動,可以說比親大姊還親。
曾祖父的年代,因為玄祖父遠赴南洋從事當地的運輸業,僑匯未曾間斷,當時在村里是首富人家。小時的姑婆在這樣的家庭成長,需經過纏腳的步驟,方算是大家閨秀,否則就會被視為ㄚ頭。纏腳--經她告訴我們,其四、五歲開始纏腳,用層層的布包裏著,因密不透氣,致發炎潰爛長膿,有時承受不了,便假借上山幹活,偷偷鬆綁,其中的折磨與錐心之痛,無法用言詞與外人道矣,在幾經掙扎與曾祖父的疼惜下,終於說服了玄祖母免除纏腳。可時至今日,姑婆仍忘不了當年玄祖母眼眸底下的嘆息,這也算是當時婦女的悲哀吧。 姑婆十八歲出嫁於鄰鎮的內洋村,離娘家只幾里路,婚後的姑婆,家境非常貧困,除上山下海、兼顧家務與照顧子女等無盡的忙碌,還受到妯娌的欺負,曾祖父於心不忍,經常接濟她,並常用自家騾子駝她回娘家(騾子在當時是有錢人家的交通工具)好讓家人為她調養與照顧。 迫於生活的壓力,後來丈公不得不遠赴重洋至新加坡謀生,每隔幾月寄些外匯回來貼補家用,家中只得姑婆一個婦道人家,承擔起二男二女的家庭重擔。祖父有時亦會幫忙農事,諸如犁田、除草等工作,好分擔姑婆一點農務,但也非做白工,姑婆在祖父回家時,總會到小鋪賒二罐煉乳讓祖父帶回給尚在襁褓的父親吃(直得一提的是祖母懷孕父親時因營養不良,以致父親出生時,竟分泌不出母乳,第一胎祖母沒有哺育經驗,經發現時父親已挨家挨戶餓了一、兩天了,當時奶粉很少,只靠雜牌的煉乳用棉花沾吸哺育父親,有時為節省牛乳,甚至不敢餵飽父親,造成他日後發育失調且長期的腸胃不適),當時家庭一貧如洗,父親又要靠牛乳哺育,生活極備艱難,姑婆體恤祖父的處境,她是位有著菩薩心腸的長者,寧可束縛自己也不會眼睜睜看弟弟受苦,更疼惜襁褓中的父親需要哺乳,因此時常喑中幫助祖父,姊弟之情恰似涸池之魚,相濡以沬。 在丈公出外不久,其大兒子(亦即表伯父)幼年,在一場重感冒發高燒中,因當時金門醫療付之闕如,只有訴諸神明,求神問卜,病癒後智能大受影響,似乎視人命如草芥,這個打擊一直是姑婆的最痛,直到現在姑婆尚仍自責。遷台時,有一次因大表伯父在夏天出門走失了數天,姑婆終日以淚洗臉,皇天不負苦心人,最後終於找到了。姑婆自述:因不捨離開大表伯父,怕沒人照顧者他,她努力自求強健,或許是她長壽的原因,姑婆親情愛心之偉大可見一斑。 時序推移、環境變遷,我家由一時的富裕,伴隨而來的卻是家人相繼因病而過逝(當時懷疑為瘟疫,一度引起村人的恐慌),玄祖母,曾祖父、母,因承受不了打擊,各染上吸食鴨片的惡習,並邀請鄰里友人來家吸食,家裡一整箱的白銀在一、兩年內揮霍怠盡,不久亦相繼過逝,一個大家庭、村內的首富人家,一敗如山倒,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屋漏偏逢連夜雨,船漏偏遇打頭風,家道中落莫此為甚。而後祖父兄弟分家,各立門戶,因祖厝三兄弟不足居住,祖父只好向村裡一戶移居南洋的村人借用房舍,抱著襁褓中的父親移住新居,一切從頭開始,萬事起頭難,家道更是一厥不振,姑婆每言即此,莫不潸然淚下,嘆恨造化弄人,有道是「春日才看楊柳綠,秋風又見菊花黃,榮華總是三更夢,富貴還同九月霜」。 姑婆道出了我家從前一段興衰與悲歡的歲月,其實苦難方才開始,那時就連祖父要結婚的金飾聘禮等,需賴姑婆東奔西跑借高利貸籌湊祖父的婚事,還得忍受債主的冷言冷語。姑婆終究是個有情人,她一家子的生活本來就困頓,又要操煩弟弟的婚事,乃感念惜時曾祖父對她的照顧,與她對我們家族的愛,由於祖父是排行老三,姑婆對祖父的好,有時會遭致大伯公與二伯公吃味。 由於姑婆持家有道,又能櫛風沐雨,而後隨著悲苦歲月的流逝,在二位女兒(表姑)分別出閣後,丈公亦由新加坡返金,二兒子(表伯父)隨後從軍,服務於總統府,後來官拜中校,姑婆舉家遷台客居桃園楊梅,勤儉的姑婆什麼都要帶往台灣。台金這條水路,當時一個月只有四班軍船,那時金門實施戰地政務,台金航線民航機尚未啟航,往來相當不便,姑婆遷台那日,祖父義不容辭的充當挑夫,幫姑婆挑著一大擔的家庭日常用品及家當上船,斗大的汗泣流下了,送別了姑婆及其家人後,離別了一個可以依靠的親人,相見不知等待何時,祖父哭了,分不清汗水或淚水。直至六十年代時,表伯父在士林分配到眷舍,始定居於士林,至此姑婆家境漸次改善,子女、媳婦等均孝順,姑婆的辛勞終有了代價。 而斯時祖父因子女年幼,金門謀生不易,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日子,她老人家就在祖父最窮困潦倒的時候伸出援手,噓寒問暖,幫忙渡過無數難關,父親陪祖父去看她的時候,在回程時,她總是隨後偷偷塞錢給正在讀書的父親。 現在我們家庭生活環境亦漸有改善,父親亦承繼姑婆的作風,秉承飲水思源之心,經常赴台探望姑婆她老人家,她老人家記憶超好,只是有些重聽,最近痛風行動較不方便,姑侄對坐,聽她細述陳年往事,大小家務事,都能鉅細靡遺,如數家珍,娓娓道來,這是姑婆最快樂的事,好像她以身為呂家一份子而感到光彩似的,不厭其煩的細訴、回憶其年輕時的生活點滴,父親也樂於聆聽,像傾聽一部呂家的一部家族興衰史。分離時總是依依不捨,問道何時能再到台,這時父親總會塞給她些零用錢,雖然她並不缺錢用,總是拒絕,但這是父親的心意,亦藉回饋之一端也。 及至現在我在台讀書,父親亦不忘告訴我要常去探望姑婆她老人家,可是總是俗事纏身,又課業繁重,希望擇期探訪這位可敬的長者,濡沐父親童年的情境中,且會把這份情繼續傳承下去,一代傳一代,述與子孫聽。
後記:11月3日,我帶著暑假到英國的照片至士林,想與姑婆一同分享遊學時的點滴回憶,未料,姑婆卻於近日嚴重失眠,精神狀態極不佳,經其子女述之,恐不久將來,唯幸,兒孫頗為孝順,時時陪侍身旁,這一切,也算是姑婆晚年所得到最好的禮物吧! 附註: 91年穎兒在學校打手機給我說:歷史教授要學生寫一篇類似歷史傳記文章,就各人家族中一個值得紀錄描述的長者或人物,且要寫2000字以上,徵詢我要寫什麼,要我提供一些意見,經稍思索,認為姑媽這位典型的傳統婦女值得一寫。 且說穎兒到士林看她,想從姑婆口中找些題材撰寫時,端看她雖再精神不濟,仍然每天要孫女把她頭髮梳整齊,在她認為披頭散髮的,無臉見人,見客人即便是自己的侄孫,躺在床上的她,仍不忘要起身穿上外衣以示莊重,斯時姑媽已病重年高94歲,從小處看,她仍然不忘中華婦人的應有禮貌與美德,就連與父親合照,也是正襟危坐,且生平無論受任何委屈,亦從口不出惡言,確實是一名大家庭出身的大家閨秀態樣。小時到姑媽家做客見到我,都會叫心肝,夏天會說熱不熱,快吹風扇;冬天問我冷不冷需加件衣服,餓不餓喜歡吃什麼,姑媽去煮,噓寒問暖,無微不至,回家時總會叮嚀路上小心,什麼時候還會再來,一直跟到門口,然後塞幾塊錢零錢給我,小小心靈樂不可支,往事歷歷,猶在眼前,那時心理即有個譜,告訴穎兒,就寫「姑婆的一生」吧! 這麼大的一道題目,在手機上必竟講不清楚,況且有些細節尚需向長輩求證,不是想寫就隨意寫,嚐試做為一位歷史的撰寫者,必需對歷史負責任,即便是寫家族史,一切仍需講求確實,實事求是。 但這樣斷斷續續的進程,恐會延誤穎兒作業繳交的期限,怎麼辦呢?我寫了概要,利用電子信箱傳給他,他寫了回覆讓我修改,父子倆電子信箱傳來傳去,不到三天時間,一篇傳記人物描述初稿於焉雛型。 看來我這老爸做得滿辛苦的,既要上班還要陪公子讀冊,賺錢供孩子讀書,還要幫他批改作業,唉! 91年11月3日穎兒至士林探望姑媽,見其精神狀態萎靡,便打電話回家敘述其情況,11月9日怕飛機的我,顧不得天氣陰霾,仍請假專程赴台探視姑媽,眼見其風燭殘年,精神頹廢,但意識尚清楚,仍能叫出我的小名「阿瓜」子。 表哥、表嫂見我專程而來,11月11日見姑媽確實越來越嚴重,又代表其母親外家親人來關切了,當天下午即送姑媽到陽明醫院,辦妥一切入院手續,覓妥了看護,一切就緒後已夜幕低垂,當晚住在表哥家。 隔天11月12日需趕回金門銷假上班,赴機場候機前,再度前往醫院探視,見姑媽由看護推著輪椅在走廊上,我趨前握住姑媽的手,告訴她我需返金上班,她閉著眼睛點點頭,我心理有數,自忖這也許是我見到姑媽生前的最後一面,一時竟難以釋懷與割捨,但候機時刻已無多,不得不趕赴機場搭機。 回金後第二天(91年11月14日),晚間10點多吾甫就寢,表哥電打電話過來說:姑媽於當晚7點多過逝,其實我心理有譜,倒也沒什麼驚訝,簡單的問表哥謂:姑媽去逝得還安詳嗎?表哥回答:心肺衰竭自然安詳的去逝。 姑媽後事擇於12月7日出殯,出殯前三天及當天即12月4、5、6、7日四天,金門多出現濃霧,11月罩霧而且連續四天,這是少有的現象,我與下新厝的表姊夫(姑媽惟一在世女婿),都無法至台灣送她老人家最後一程,此為最大的遺憾,至今每到台灣出差或因事赴台,我會到她老人家靈堂前,點上三柱香,表達對這位長者永恆的追思。(97年6月29日脫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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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動容的作業,期待後續.
感恩了
妳會耐心看完它不容易也實在容幸
擁有妳這位優秀的讀者
這兩天較忙後續慢慢在接續
快完結了 2008-06-25 09:32:00
讀此文而不哭者, 其人必不慈.
還有後文呢
最近較忙慢慢再續 2008-06-24 09:27:00
姑姨舅妗至親之人
字裡行間真情流露
敬請閱覽 2008-06-28 21:04: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