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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的女友〉子懿／文稿

　　我就一個兒子。大學畢業不肯留在家鄉種田。他外公特別交待，這塊一甲的農地，將來給他當聘金用。兒子怕老婆不喜歡鄉村生活，所以留下我把農田租給當地的田腳來耕種。
我是芋頭配蕃薯的族群，不適合種田且也不喜住在都會。家中人口少，除了兒子在台北工作；我每天看電視，守著農田，守著他的聘金。
　　兒子在他生日的時候，專程帶我去台北見世面。他說，開車怕塞車，趁機會坐火車轉捷運，順便玩玩一日遊。
　　坐捷運？對於只坐過火車的老太婆來說，足足兩個晚上沒闔眼。
小時候，父親常帶我坐火車去高雄看爺爺奶奶。我們沒有太多錢，只好坐對號快車。從台中到高雄將近四小時裡，和父親討論車上的阿姨、叔叔、阿公、阿嬤穿的衣服和睡姿，是我最有趣的時光。現在坐長途車，看人生百態是吸引我的樂事。

　　兒子在台北車站等我。人山人海中，兒子高人一等的身材，立即被我觀察敏銳的雙眼攫到。
　　兒子穿著一身運動服，輕鬆地要帶我逛逛地下街。老太婆沒出過門，卻耳聞淡水好風光，賴著兒子帶我去海邊逛逛。
　　「媽，我打一通電話……」兒子瞬時臉色羞紅，快步走到一旁講手機。
　　進了捷運淡水線站，兒子說他喜歡坐在最後一節車廂。車廂底與列車長的位置只隔一道後重隔音鐵門；在方寸角落裡，可以觀察隔一個車門距離，各各人形姿態。這種觀察嗜好，好像遺傳到他外公和我的基因。
　　父親不再和我談論車上的光景，兒子取而代之他外公的地位。

　　一位少女在門關上的同時衝上車，斜倚在玻璃旁。內衣罩在外衫上，露出小肚臍眼，舖蓋著一條短得快看到屁股的牛仔褲。
我心想，這孩子是沒錢買外套嗎？長輩是怎麼教的？連內衣都穿在外頭。
　　我看看兒子，兒子看看我，眼睛瞇成一條線，似笑又似有話說。
　　「兒子，我這裡有一件外套，我給她穿好不好？」
　　兒子立刻把我的手抽出行李包。「媽，這叫流行。」
　　我正想仔細瞧瞧這女孩，車子霎時停下，女孩蹬著五公分的高跟鞋，沒站穩，晃了兩下，幾乎坐在兒子的腿上。
　　我看了看兒子的胸膛不覺得起伏不定。「兒子，以後不准你娶這種女孩啊！看起來就是做那種行業的。」
　　「媽，別拿出阿公那種半仙的功夫來看人！」兒子沒來由抗議。

　　「圓山、圓山站到了。」廣播對空氣說話。
　　「媽，左邊是圓山飯店。」兒子看著報紙說話。
　　「噢。」我看著旅客回話。
　　坐在博愛座旁靠窗位置，一位年約二十五、六歲小姐。一頭黛安娜型短髮，身穿三件式米色套裝，腳踩黑色寬底高跟鞋，雙腳稍稍斜倚，規矩的腿上放著公事包及電腦，細細的手指認真快速的打字。她一定是在大公司裡任主管或是老闆的秘書。
　　這種女孩，有幫夫運。看她的面相，稍長的臉型，下巴微尖；臀部圓潤微翹，生個有帶把的優生品種，絕對沒問題。我看著她，滿意的微微笑。
　　「又來了。」兒子斜睨我一眼，繼續看著報紙。

　　不久年輕少婦抱著小娃兒上車。口中不斷輕聲細語哄著孩子安靜。
　　「小姐，妳坐。」我急忙把行李塞給沉讀於報紙的兒子。
　　少婦猶豫，卻看著兒子。「您坐、您坐，我快下車了。」
　　這位少婦才上車啊？我用手肘碰了碰兒子的腰。兒子拿著報紙往旁邊站。
　　少婦身穿左胸只有一小朵康乃馨圖案的襯衫，她將娃兒摟上胸，以不透明的粉色花格外套覆蓋前身；約莫三分鐘，我嗅到一股淡淡的母奶香。
　　「天下的媽媽都是一樣的……」我聽見兒子悄悄哼著歌。
　　我感到安慰，兒子真了解我心裡想些什麼。

　　淡水站到了。
　　「媽，待會兒讓妳看一個人。」
　　「什麼人？」這會兒我心跳不已。我的憨兒子，都四十了還不結婚。現在要我見一個人？看他眉開眼笑，又有些羞怯，當真要了我一樁心願？
　　「阿偉──」三百公尺之外，有個女孩拼命向我們跑過來，手上大包小包，蹬著三公分高的涼鞋，真怕她跌倒。
　　「媽，是筱芬，我的女朋友。」
　　她？那第一站上來的女孩？我將特種職業的小姐和眼前的女孩重疊在一起。
　　「我不是交待你不可以……」
　　「阿偉，我接到你的電話，就向我老闆買了這些名產，有鐵蛋、魚酥、香魚絲……麻糬。」
　　「伯母好！這些送妳。」女孩氣喘吁吁的跑到我面前。大太陽底下，她跑得滿身是汗，只為了提禮物見我？
　　「啊？噢！」我收下禮物，從皮包裡掏出母親送我的繡花手帕，替她擦汗。
　　「穿這麼少，不會感冒嗎？」
　　「老闆規定的，說是這樣才能吸引客人。我喜歡穿阿偉送我的衣服。」
　　我疑問的眼睛看看兒子。
　　「我送她休閒服，套裝是上課時穿的。」
　　看她健康的膚色，開朗的笑聲，脖子上戴著和兒子同一款項鍊；還有兒子好像沒看到我似的，摟著她的肩；女孩像麻糬一樣黏靠在兒子手臂。
　　「伯母，我在台北念夜大行銷管理系，將來想在這裡開店，照顧家庭……」女孩抬頭看了看兒子，雙手來回扭轉衣角接著說：「我要趕回家換衣服，不能多陪您了。下次來，我一定好好陪您坐渡輪。」
　　這時我心裡已經有答案。
　　「等等！」我摘下手上的青綠玉鐲，套上筱芬結實潤白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