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7-11 17:45:32被魚豢養的貓
行經歲月
為了一個活動南下彰化，朋友臨時提議到鹿港，才剛出發，雨就滂沱的下了。果然是典型的夏季雷雨氣候，披上雨衣沒多久，雨勢馬上減緩，難道適才的景象不過是頑童的惡作劇？我不禁抬頭望，彷彿真見那孩子得意的向下俯視，咧開嘴的天空，陽光已經攔不住的從雲層縫隙噗哧笑了出來。
越過交流道，一路任思緒飄颺遊走大片的阡陌，眼前的景物輪番遞變，雖然迎面的風不斷打來，我仍忍不住打了一個又一個呵欠，朋友頻頻回頭，只是，他關心的字句還來不及傳到我耳內，就給風吹散了，偶爾有一兩個字奮力飛來，也串不成句子，我只能強打精神含混的隨著他咕噥不成章的回答，分出的心不斷翻轉先前聽聞的資料，那個曾是貿易港口，隨著交通地位低落而褪落光彩的小鎮，或許已如暮年的老人，想抓住過往行人訴說昔日風光，剝落的牆垣，叢生的藤蔓，卻讓他的故事說得巍巍顫顫，即使微笑都顯得滄桑。
經過一個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朋友突然停下：「到了。」我不敢相信的眨眨眼，「到了？」眼前這個車來人往的街道，怎麼能是那遲暮的老人？
一對情侶笑鬧走過，那女孩飄散的長髮傳來一陣香，我在浮動的氛圍中遲疑站定，朋友開口告訴我眼前的建築是文開書院，「因為紀念明末大儒沈光文（字文開）來台教導漢移民讀書識字。」「別小看這書院，從道光到光緒年間，鹿港可是因此人才輩出呢！」邁開腳步進書院，我忍不住側頭瞇眼打趣：「喲，突然有學問起來了！」抬頭讓目光四處溜轉，周圍紅磚砌成的圍牆的確有古意，不遠處有棵樹下圍坐了一群老人，洪亮的笑聲傳來，風吹葉動，偶爾斑駁的光影投映在他們的臉上，恍然就是童年記憶中叔公伯公談天的情景，居然繞過半個台灣，在這兒重現了。
順著走道沿途觀看，在腦中模擬當時書院誦聲琅琅的景象，據說只有富商縉紳之子才有機會進入就讀，我在每個房門口探頭探腦，想像一群搖頭晃腦的公子少爺們以文字堆砌對功名的想望，對聖賢的儒慕，似懂非懂的小腦袋裡，經世濟民的宏願，也許就這麼悄悄蔓生滋長。
朋友在每個移動的腳步中娓娓說著民國六十四年的回祿之災，書院及旁邊的文武廟均遭浩劫，「妳看，整修的有些草率。」我聽著不免在心裡可惜，柱聯上寫著的「賓日有祥，興雲有兆﹔希賢得地，入道得門」，顯見當時人們對子孫的期待，但，怎麼讀書人總是落難？這擁抱無數士子的書院，在災難後再整裝似乎也略顯侷促，彷彿匆忙間戴歪了帽子，衣裳還有些微皺折，這副模樣，見客時怎能不羞赧？
步出書院，也到一旁的文武廟踅了一圈，庭院空盪盪的迴著庭外那些老人繼續的笑聲，看著在蟬鳴雜噪中獨自微笑的文昌帝君，我突然有「古來聖賢皆寂寞」的感傷。也將武祠看過後，我和朋友逗留在泮池邊聊天吹風，半月形的池水有些混濁了，睜大眼看了許久，才終於見條魚遊過，款擺的尾鰭撥弄水波，世事彷彿在擺弄間被輕描淡寫的遺忘了。
離開文開書院，順著主要街道繼續往前走，想來因為是週休，街道上滿是人潮，壅塞的連按聲喇叭聲音都會溢出這小鎮，幸虧剛才已將車停下，邊走邊慶幸，兩條腿還真是左跨右鑽的最佳交通工具。沿路的商家不停吆喝：「來啊，現做的糕餅喔！」餅香隨著溫熱的蒸氣瀰漫，甜膩的味道讓人齒間都要竄出涎水，其中有家牛舌餅店，門前排了大串令人咋舌的長龍，雖然也想湊熱鬧，但一看那幾乎無盡頭的隊伍，我們還是決定放棄了。
最引起我興趣的，還是街道上舊時商家的招牌。水泥上嵌的字已經褪色，但依稀仍可想見當時的繁華，那些行號曾經做什麼買賣，許多已經轉為純住家、虛掩門板的房舍實在讓人猜不出來，我只能揣想從前這兒商賈雲集的盛況：各式各樣的商品集散，車馬，釵鬟鬢影，孩子拿著新得的玩具在風中得意的賣弄嬉笑；人們來往時泛著的各式氣味，製造的各式聲響，來往晃動的模糊身影，……氤氳的陽光，氤氳的往事，如老照片泛黃的瞧不真切了，卻因著距離而讓人更感興致。走過一個有小閣樓的舊樓房，窗台上擺了一盆開的正艷的花，襯著窗台新漆上的綠，總覺得這會兒該有個綁著辮子的小姑娘咿呀推開窗，潔皙的臉龐上，也該笑出兩朵鮮豔的紅花，笑聲如鈴，叮叮噹噹迴著遙遠朦朧的清響。
只是，舊商行為了適應生活也開始做起新買賣了。掛上簇新的招牌後，時髦的服飾店裡妖嬈的模特兒巧笑倩兮，媚惑的攝人神魂；裝潢後刻意營造氣氛的茶飲店；新式的家電用品；觀光潮流下衍生的名產店，除了糕餅，賣的清一色是各地相同的觀光商品；……。好不容易見到一家外表稍顯古意的古玩店，興奮的推開門，卻還是失望了，店內陳設的，依然是與其他店家相同的，以中國古典小說為主題繪製的撲克牌，木製的捶打器具，在玉佩下打個中國結製成的手機吊飾，……甚至還有現今最風行的薰香精油！最後，走出店門時手裡只揣著一小罐相思豆，勉強算是尋訪相思的古老年代的微薄收穫。
被人潮推擠著，我們到了天后宮。這兒的觀光意味更濃厚了，還未見到廟宇，已有牌樓先以燈泡排成了宮門的樣式。剛才陣雨造成的濕漉地面在陽光照射下更蒸騰了熱鬧，人聲沸沸揚揚，廟前的廣場上一字排開的小吃攤讓走了半天肚子早已空乏的我們再也無法克制美食的誘惑，在吹著冷氣的店內大快朵頤後，向兜售的小販買了香紙，不能免俗的擎香讓裊裊煙霧承載我們的祈願，身旁眾多虔敬的信徒，口裡的禱詞喃喃不斷，我學著他們鞠躬，禱念，只是不知媽祖娘娘能不能在雜亂的聲響中分辨出我的微弱願望？
念建築的朋友開始發揮專長對我說明這兒的建築特色，順著他的導引，我驚嘆於廟內四處可見的精細雕刻及維妙維肖的繪畫藝術，那些小時耳熟能詳的人物故事，花鳥圖畫，民俗觀念，在畫中雕刻中細膩的被描摹了出來；先民的智慧表現在樑柱之間，屋簷，藻井，……，每個細部均十分講究，那些隨侍媽祖娘娘身邊虎虎生威的其他神祇，也讓這座香火鼎盛的廟宇更添看頭。
沿著走道、階梯到後殿，拈香膜拜諸神後，見一對小兄妹在殿前的小水池邊看成群的烏龜在石上曬太陽，趨前向他們攀談，童稚的言語逗的我笑不可遏，不經意瞥見池中散落一地的錢幣，想來這兒除了讓烏龜們休憩之外，還身兼許願池的功能。人們可真貪心，向媽祖娘娘許願還不夠，非得抓住每個可能遂願的機會才成。陪小兄妹數完池中的烏龜，朋友提醒我時間倉促，但我還是繞回前殿求了籤，跪拜，擲茭，見是上上籤，高興的將連日來的不順拋向腦後，咧著嘴哇啦哇啦和朋友討論籤上的說文。就要走出廟門前被一幅鹿港的古地圖吸引駐足，一個老人家見我們看得出神，走過來對我們驕傲的說著鹿港的歷史，他的鹿港腔加上脫落的齒牙讓他的語音含混不清，但，他眼中的神采卻牽引的我無法舉步。回想著剛才走過的商業化觀光街道，這有年歲的城鎮正在翻新面貌，原無可避免，只是，在年輕的一代急著向前追趕時，難免遺落了對舊時風光的想望傾慕，還好，我在這拄著柺杖、賣力介紹家鄉歷史的老人家身上，終於見到那份對家鄉情感的執著。
頻頻看錶的朋友在動作間顯露他的焦慮，該回去為晚間的活動作準備了。「可是還有好多地方還沒去哪！」「下回有機會再帶妳去吧！」最後抵不過我執拗的要求，朋友仍帶著我到古蹟保存區與龍山寺蜻蜓點水的走了一圈。在半邊井邊，一個婦人突然從身後的住宅走出，冷不防向外潑了一盆水，我轉過頭，反而見她的眼神中有份生活被打擾的憤懣，她走進的門內燈光昏暗，隱約可聽見風扇喀啦的響聲，突然記起剛才走過的人家似乎也都是這樣，是刻意的嗎？
騎車回家的路上，鹿港街道充斥的叫賣聲、老人興致勃勃解說歷史的模樣、那婦人轉身時留給我的驚駭，……不斷在來時輪番遞變的景物中重整我原先對這小鎮的期待，只是，我不過是過客罷了，又能期待什麼？
2003.7.9初稿
待修
越過交流道，一路任思緒飄颺遊走大片的阡陌，眼前的景物輪番遞變，雖然迎面的風不斷打來，我仍忍不住打了一個又一個呵欠，朋友頻頻回頭，只是，他關心的字句還來不及傳到我耳內，就給風吹散了，偶爾有一兩個字奮力飛來，也串不成句子，我只能強打精神含混的隨著他咕噥不成章的回答，分出的心不斷翻轉先前聽聞的資料，那個曾是貿易港口，隨著交通地位低落而褪落光彩的小鎮，或許已如暮年的老人，想抓住過往行人訴說昔日風光，剝落的牆垣，叢生的藤蔓，卻讓他的故事說得巍巍顫顫，即使微笑都顯得滄桑。
經過一個車水馬龍的十字路口，朋友突然停下：「到了。」我不敢相信的眨眨眼，「到了？」眼前這個車來人往的街道，怎麼能是那遲暮的老人？
一對情侶笑鬧走過，那女孩飄散的長髮傳來一陣香，我在浮動的氛圍中遲疑站定，朋友開口告訴我眼前的建築是文開書院，「因為紀念明末大儒沈光文（字文開）來台教導漢移民讀書識字。」「別小看這書院，從道光到光緒年間，鹿港可是因此人才輩出呢！」邁開腳步進書院，我忍不住側頭瞇眼打趣：「喲，突然有學問起來了！」抬頭讓目光四處溜轉，周圍紅磚砌成的圍牆的確有古意，不遠處有棵樹下圍坐了一群老人，洪亮的笑聲傳來，風吹葉動，偶爾斑駁的光影投映在他們的臉上，恍然就是童年記憶中叔公伯公談天的情景，居然繞過半個台灣，在這兒重現了。
順著走道沿途觀看，在腦中模擬當時書院誦聲琅琅的景象，據說只有富商縉紳之子才有機會進入就讀，我在每個房門口探頭探腦，想像一群搖頭晃腦的公子少爺們以文字堆砌對功名的想望，對聖賢的儒慕，似懂非懂的小腦袋裡，經世濟民的宏願，也許就這麼悄悄蔓生滋長。
朋友在每個移動的腳步中娓娓說著民國六十四年的回祿之災，書院及旁邊的文武廟均遭浩劫，「妳看，整修的有些草率。」我聽著不免在心裡可惜，柱聯上寫著的「賓日有祥，興雲有兆﹔希賢得地，入道得門」，顯見當時人們對子孫的期待，但，怎麼讀書人總是落難？這擁抱無數士子的書院，在災難後再整裝似乎也略顯侷促，彷彿匆忙間戴歪了帽子，衣裳還有些微皺折，這副模樣，見客時怎能不羞赧？
步出書院，也到一旁的文武廟踅了一圈，庭院空盪盪的迴著庭外那些老人繼續的笑聲，看著在蟬鳴雜噪中獨自微笑的文昌帝君，我突然有「古來聖賢皆寂寞」的感傷。也將武祠看過後，我和朋友逗留在泮池邊聊天吹風，半月形的池水有些混濁了，睜大眼看了許久，才終於見條魚遊過，款擺的尾鰭撥弄水波，世事彷彿在擺弄間被輕描淡寫的遺忘了。
離開文開書院，順著主要街道繼續往前走，想來因為是週休，街道上滿是人潮，壅塞的連按聲喇叭聲音都會溢出這小鎮，幸虧剛才已將車停下，邊走邊慶幸，兩條腿還真是左跨右鑽的最佳交通工具。沿路的商家不停吆喝：「來啊，現做的糕餅喔！」餅香隨著溫熱的蒸氣瀰漫，甜膩的味道讓人齒間都要竄出涎水，其中有家牛舌餅店，門前排了大串令人咋舌的長龍，雖然也想湊熱鬧，但一看那幾乎無盡頭的隊伍，我們還是決定放棄了。
最引起我興趣的，還是街道上舊時商家的招牌。水泥上嵌的字已經褪色，但依稀仍可想見當時的繁華，那些行號曾經做什麼買賣，許多已經轉為純住家、虛掩門板的房舍實在讓人猜不出來，我只能揣想從前這兒商賈雲集的盛況：各式各樣的商品集散，車馬，釵鬟鬢影，孩子拿著新得的玩具在風中得意的賣弄嬉笑；人們來往時泛著的各式氣味，製造的各式聲響，來往晃動的模糊身影，……氤氳的陽光，氤氳的往事，如老照片泛黃的瞧不真切了，卻因著距離而讓人更感興致。走過一個有小閣樓的舊樓房，窗台上擺了一盆開的正艷的花，襯著窗台新漆上的綠，總覺得這會兒該有個綁著辮子的小姑娘咿呀推開窗，潔皙的臉龐上，也該笑出兩朵鮮豔的紅花，笑聲如鈴，叮叮噹噹迴著遙遠朦朧的清響。
只是，舊商行為了適應生活也開始做起新買賣了。掛上簇新的招牌後，時髦的服飾店裡妖嬈的模特兒巧笑倩兮，媚惑的攝人神魂；裝潢後刻意營造氣氛的茶飲店；新式的家電用品；觀光潮流下衍生的名產店，除了糕餅，賣的清一色是各地相同的觀光商品；……。好不容易見到一家外表稍顯古意的古玩店，興奮的推開門，卻還是失望了，店內陳設的，依然是與其他店家相同的，以中國古典小說為主題繪製的撲克牌，木製的捶打器具，在玉佩下打個中國結製成的手機吊飾，……甚至還有現今最風行的薰香精油！最後，走出店門時手裡只揣著一小罐相思豆，勉強算是尋訪相思的古老年代的微薄收穫。
被人潮推擠著，我們到了天后宮。這兒的觀光意味更濃厚了，還未見到廟宇，已有牌樓先以燈泡排成了宮門的樣式。剛才陣雨造成的濕漉地面在陽光照射下更蒸騰了熱鬧，人聲沸沸揚揚，廟前的廣場上一字排開的小吃攤讓走了半天肚子早已空乏的我們再也無法克制美食的誘惑，在吹著冷氣的店內大快朵頤後，向兜售的小販買了香紙，不能免俗的擎香讓裊裊煙霧承載我們的祈願，身旁眾多虔敬的信徒，口裡的禱詞喃喃不斷，我學著他們鞠躬，禱念，只是不知媽祖娘娘能不能在雜亂的聲響中分辨出我的微弱願望？
念建築的朋友開始發揮專長對我說明這兒的建築特色，順著他的導引，我驚嘆於廟內四處可見的精細雕刻及維妙維肖的繪畫藝術，那些小時耳熟能詳的人物故事，花鳥圖畫，民俗觀念，在畫中雕刻中細膩的被描摹了出來；先民的智慧表現在樑柱之間，屋簷，藻井，……，每個細部均十分講究，那些隨侍媽祖娘娘身邊虎虎生威的其他神祇，也讓這座香火鼎盛的廟宇更添看頭。
沿著走道、階梯到後殿，拈香膜拜諸神後，見一對小兄妹在殿前的小水池邊看成群的烏龜在石上曬太陽，趨前向他們攀談，童稚的言語逗的我笑不可遏，不經意瞥見池中散落一地的錢幣，想來這兒除了讓烏龜們休憩之外，還身兼許願池的功能。人們可真貪心，向媽祖娘娘許願還不夠，非得抓住每個可能遂願的機會才成。陪小兄妹數完池中的烏龜，朋友提醒我時間倉促，但我還是繞回前殿求了籤，跪拜，擲茭，見是上上籤，高興的將連日來的不順拋向腦後，咧著嘴哇啦哇啦和朋友討論籤上的說文。就要走出廟門前被一幅鹿港的古地圖吸引駐足，一個老人家見我們看得出神，走過來對我們驕傲的說著鹿港的歷史，他的鹿港腔加上脫落的齒牙讓他的語音含混不清，但，他眼中的神采卻牽引的我無法舉步。回想著剛才走過的商業化觀光街道，這有年歲的城鎮正在翻新面貌，原無可避免，只是，在年輕的一代急著向前追趕時，難免遺落了對舊時風光的想望傾慕，還好，我在這拄著柺杖、賣力介紹家鄉歷史的老人家身上，終於見到那份對家鄉情感的執著。
頻頻看錶的朋友在動作間顯露他的焦慮，該回去為晚間的活動作準備了。「可是還有好多地方還沒去哪！」「下回有機會再帶妳去吧！」最後抵不過我執拗的要求，朋友仍帶著我到古蹟保存區與龍山寺蜻蜓點水的走了一圈。在半邊井邊，一個婦人突然從身後的住宅走出，冷不防向外潑了一盆水，我轉過頭，反而見她的眼神中有份生活被打擾的憤懣，她走進的門內燈光昏暗，隱約可聽見風扇喀啦的響聲，突然記起剛才走過的人家似乎也都是這樣，是刻意的嗎？
騎車回家的路上，鹿港街道充斥的叫賣聲、老人興致勃勃解說歷史的模樣、那婦人轉身時留給我的驚駭，……不斷在來時輪番遞變的景物中重整我原先對這小鎮的期待，只是，我不過是過客罷了，又能期待什麼？
2003.7.9初稿
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