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孔子‧論語》 2013/ 8/ 1 麥田出版
自序——《論語》的現代詮釋
當柯慶明兄為「人與經典」找我擔綱孔子‧《論語》,我當下是這麼想的:既然是孔子和《論語》,那我責無旁貸。
我向來認為:身為中國人(或說身為文化中國的子民),如果只讀一本書,那麼最該讀的就是《論語》。因為孔子和《論語》,毫無疑問,就是中華文化傳統的源頭所在。
但是在現代,孔子和《論語》卻是被嚴重誤解的。不止在五四時代,憂心忡忡的新知識分子為了救亡圖存而呼籲打倒孔家店。即使來到二十一世紀的台灣,在西方現代文化的長期浸潤之下,國人對《論語》(乃至所有傳統經典)的解讀,毋寧說更為走樣而不自知。其最普遍的誤讀,就是把《論語》的章句直接套進科學、知識之學的概念框架中去理解,卻不知其實全不相干。尤其,台灣文化學術界的意見領袖們,其思想泉源、理論根據大多是在西方,對中國傳統學問尤其是心性修養之學,有不自覺的忽略與成見,殆不可免。於是流風所及,大家也就很自然地自居為文化落後的邊陲,而奉西方為中心為先進了!卻不察中、西文化傳統,各有所長,理當合為完璧。雖然數百年來,西強中弱,但物極必反,在今天新機已萌之時,我們難道還不該正視傳統經典被忽視、被誤解、被扭曲的現況,而嘗試重新去疏通這個文化的源頭嗎?若然,當然就該從孔子與《論語》開始。
這就是我前文說既然是孔子和《論語》,那我責無旁貸的心情和思理所在。
但落實下來,我要如何處理這本書以呼應我上述的心情思理呢?
一方面為篇幅所限(當初訂約時是說每一本的字數約十萬),一方面也為探驪得珠,我決定集中論述《論語》或孔子學問中最核心、最重要的課題:如何做一個人(或說做一個君子、仁人);我因此為本書定位為「《論語》的成人之學」。
我雖然已寫過好幾本有關孔子和《論語》的書,但還是第一次把《論語》以一樁學問的形態來加以展開。文分十章,除了第一章介紹孔子其人,第二章談論《論語》其書的讀法,第三章以下,大體順著內以立己、外以立人的脈絡來鋪陳;同時順勢自然地把《論語》中最重要的觀念如學、道、忠、信、孝、悌、仁、義、禮、智等組織起來,成為一個觀念系統,希望有助於讀者對孔子的成人之學有一個整體性的了解。
在此最重要的一個做法,就是將上述那些重要觀念,當付諸詮釋時,是還原回中國文化傳統自己的詮釋方式或理解方式。也就是:要捨棄現代、西方概念定義式的僵固理解,而把這些字眼活化;要依它在語言脈絡、整體氛圍中的處境去把握它的涵義。因此每一個字眼都可以在它的基本義之上,有程度不等的衍申,乃至與其他字眼、其他觀念產生互相滲透、重叠的狀況。這才是讀中國古書,把握生命義理的正確途徑。當然,在這種詮釋過程中,仍然非常須要藉助於現代西方所長的分析能力,但這只是輔助,不是主體。換言之,這種詮釋方式本身,就是很中西合璧的。
也正基於這個理由,在處理每一章選文時,我也捨棄了一般章旨、注釋、語譯的格式,因為那太教科書,其瑣碎與僵化已令人生厭。而改用了用【意譯】來達意,用【討論】來探討義理的方式。
關於意譯,我向來不贊成直譯或逐字對照的語譯(馴至學生誤以為把文言的一個字改成白話的兩個字就叫翻譯)。我認為應該如前文所提到的,要把原文的語言脈絡、語境氛圍、義理內涵都傳達出來,才算完整。縱然因此不免要添加不少的字句,也是必要且合理的。這樣雖似有違「增字解經」之戒,但那是指增原文之字,在意譯上則應視為把原文蘊涵的意義予以表出。我個人認為這在本書是一個很重要的嘗試,也可以考驗出譯者對原典是否有相應的體會。當然,相應不表示唯一,對同一原典,原可以有不同但都相應的理解,也不妨就用不同的意譯來表達。
也正因在義理上的理解、體會容或有各家的不同,或深微處非意譯所能盡,所以本書在【意譯】之外,再列【討論】一欄。除了深究義理,必要時也兼處理原文中一些字義的解釋,以補本書未列注釋一欄的缺漏。而在義理詮釋上,我在此也當大略交代我在義理上的為學路數。首先,在承襲前賢理路說統之外,我是尤其重視實存生活的體驗,所以在討論義理時,幾乎不稱引前賢之說,而是直接說理。我也希望這樣可以免除讀者的文獻負担,只要直接理解我說的義理就好了!其次,在我的說理中隱涵的前賢說統,大體是以王夫之(船山)為主,涉及程(頤)朱(熹)、陸(九淵)王(守仁)處,較近陸王。
最後,有關本書所選《論語》原文,為通俗方便,是據最通行的朱子《四書集注》本。另加新式標點,但全章若全屬孔子所說,則「子曰」下只用冒號,其後不加引號。若有多人對答,才用引號區隔各人所言。每則選文後注明所屬篇名及章次。全書後再依《論語》原書篇章次序,列所選全部章句,注明在本書出現之頁碼,以供讀者查閱。至於在所選原文中出現的當時人名,也在全書之後列一簡表,以供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