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靈魂的戰士:阿拉伯的勞倫斯/詹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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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摘自《智慧七柱》, 馬可孛羅出版)
「人皆有夢,但多寡不同。夜間作夢的人,日間醒來發現心靈塵灰深處所夢不過是虛華一場;但日間作夢的人則是危險人物,因為他們睜著眼行其所夢,甚至使之可能。而我就是如此。」──阿拉伯的勞倫斯,《智慧七柱》
戰爭改變了學者
1914年第一次大戰爆發時,出身牛津大學的湯姆士.愛德華.勞倫斯(T. E. Lawrence, 1888-1935)剛剛才二十六歲。
按照他更年輕時的發展軌跡,他本來應該成為一位傑出的考古學者;當時,他已經是個旅行老手,足跡踏遍敘利亞、巴勒斯坦等地,加上他的阿拉伯語流利,歷史成績優秀,古典基礎深厚,並且有多年在中東實地考古發掘的經驗,璀璨的學術前景幾乎是可期待的。
但二十六歲以前的勞倫斯,對這樣一個皓首窮經的「光明前程」,似乎是有一些猶豫和保留,一九一一年他曾在家書中寫下:「我絕不會把精力耗費在寫歷史書、或當考古學家之類的垃圾,我寧願去寫小說,或者當個報紙的特派員。」他的內心似乎是有一種年輕的浪漫激情,不願人生一早就埋頭於舊紙堆中,他更情願找到一種有創造性的生涯(小說家或記者,代表的就是不願和既定軌跡妥協的替代品),這種內心掙扎的力量正汲汲於找到一條出路。突然之間,戰爭爆發,一條全新的路找上了他。
他沒有成為學者,也沒成為記者,他成了一名戰士,一位帶領沙漠部落烏合組成的游擊隊領導人,他改變了整個阿拉伯半島的歷史,也改變了世人對阿拉伯民族的了解與想像。
這就是「阿拉伯的勞倫斯」(Lawrence of Arabia)的傳奇故事:而這其中,勞倫斯又留有一本奇書可供世人回味(勞倫斯當然不是一般粗魯不文的游擊隊領袖,世上有那些游擊隊首領能寫出這樣文采絕倫、充滿詩人情懷的書,又能翻譯荷馬的古希臘史詩?),但這樣的歷史浪漫恐怕是世界「現代化」以前的奇緣,如今已經是不可復得了。
在戰爭歷史上,這位斯文矮小的牛津畢業生是一位不世出的軍事天才;當代戰略專家貝文.亞歷山大(Bevin Alexander)就把勞倫斯拿來與漢尼拔、拿破崙、古德林、毛澤東、隆美爾等人並列,認為是史上最偉大的軍事將領之一。勞倫斯的軍事貢獻在那裡?主要在游擊戰的理論發明與行動實踐。他首先創造了一種利用沙漠的特性,讓阿拉伯部落軍神出鬼沒於自然地形掩護之中,卻讓設備精良的正規軍無計可施(正規部落沒有能力進入無法補給的沙漠),用幾千個人牽制了數萬土耳其軍隊於阿拉伯半島(連帶地也牽制了土耳其對盟國德軍的支援),最後不得不全盤退出,堪稱是戰史上耗費代價最小、收效最大的游擊戰略應用,是一場「勞倫斯式」最聰明的戰爭。
旅行成就了戰事
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勞倫斯放下已經進行了幾年在卡契米希(Carchemish)的考古工作,回到英國自願從軍;但當時自願入伍的愛國青年太多,身高太矮的勞倫斯根本排不上隊伍,後來土耳其參戰,成為德軍的盟國,英國軍方覺得勞倫斯等人對中東的了解,也許有助於情報戰,因而接受他從軍;一開始,他牛刀小試地一個人寫出一份厚達一百九十頁精彩的〈對西奈半島之軍事報告〉來(這份報告現在還保存在英國國防部檔案中),隨後又把他派到對土耳其作戰的總部開羅去,一場驚天動地的沙漠史詩才就此展開。
這一場大行動基於英軍的一個理論,認為必須守住蘇伊士運河,才能防止德軍的勢力危及印度(英國殖民地與重要的補給來源);守住蘇伊士運河的關鍵則在於如何化守為攻,主動出擊德國的盟軍土耳其,而打擊土耳其的一個成本較低的方法,是發動蠢蠢欲動的阿拉伯人的民族主義,以反抗土耳其統治的方式形成敵盟的騷擾與壓力。勞倫斯也是此一理論的熱誠推銷者兼規劃者,早期他曾給一位朋友寫信說:「我要聯合各地區之勢力,以胡笙的名義由漢志地區發動爆動,直到席捲整個敘利亞,你也知道胡笙在敘利亞德高望重。我們與他組成聯合陣線,提供他一切所需,我想紐坎和我將到鞏菲達,當伊德里斯的軍師。如果伊德里斯的表現不負重望,則可長驅直入大馬士革。」可見勞倫斯後來在阿拉伯沙漠轟轟烈烈的行動,早就是他成竹在胸的計畫。
勞倫斯後來如願以償,被英國政府派往阿拉伯半島,連絡並策動阿拉伯人起來對抗土耳其統治。但阿拉伯半島上的各部落各擁其主,互不聽令;他們並不是現代化的國家或軍隊,面對的也不是現代化的「環境」(大自然,尤其是沙漠,還支配著生活其上的人群)。勞倫斯來到這樣一個環境,面對這樣一群獨特的民族與文化,儘管是一場軍事行動,關鍵卻是一段又一段克服自然環境的「旅行」;而勞倫斯嘔心瀝血、震驚世界的著作《智慧七柱》(Seven Pillars of Wisdom, 1926)記錄的正是他這一段沙漠戰爭回憶,它當然是戰史的經典,但更是冒險與旅行的不朽經典。
《智慧七柱》篇幅不小,英文原書近七百頁,譯成中文更厚達千頁;但這是英語文學中最偉大的現代史詩,借英國首相邱吉爾的話來說:「它躋身於英語文學最偉大的著作之中,在戰爭與冒險的描述上,無人能超越。」
事實上,勞倫斯的《智慧七柱》是旅行經典中罕見冒險行動與文學技藝同樣偉大的作品。從行動來說,勞倫斯曾率五十人,帶六週之糧,穿越世人認為不可能穿過的內夫德沙漠(Nefud),那一路上是烈日晒炙而毫無水源的地形,路途備極艱辛,沒有人相信他真的能完成不可思議的沙漠行軍,來到了阿拉伯北部的席勒漢河谷(Wadi Sirhan);在那裡,他結合了北方部落酋長奧達.阿布.塔伊(Auda Abu Tayi),借奧達的聲望募得五千士兵。雖然這個部隊武器落後,火藥糧食兩缺,但越過沙漠、俯攻海岸的阿卡巴港(Akaba)是土耳其軍隊不能想像的事,所有碉堡大砲都面向大海,根本無法對抗來自背後山頭的天降神兵。不管從戰役,或從旅行,這場大行動都是經典。因為旅行在這裡就是戰爭,越過沙漠就贏得戰爭,戰勝自然就戰勝敵人。
《智慧七柱》記錄了這些沙漠抗暴軍的故事與行動,又記錄了勞倫斯個人的思索與心境。在文學上,它既是記錄的,也是反省的;既是史學,也是文學;既是英雄行徑,也是詩人情懷。如果旅行文學能有令人振奮的作品,《智慧七柱》當然是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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