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8-17 04:32:55殤離

隨想初卷

 煉金術師編號AC000208,獨居在威茲辛丘陵以西那座深邃得彷彿看不見盡頭的銀杏林中。

 銀杏林隸屬於I公爵──事實上,以泊里亞斯莊園為中心,至東北的捷弗山地、正西的威茲辛丘陵、南方的喀爾瓦湖,盡是I公爵領地的範疇。那片林子在公爵書房壁毯的地圖上,只是一抹微小的、瑕疵般的黃痕。

 就面積而言,米提南王國在極地大陸並不算小;非皇室貴冑出身的I公爵缺少彪炳戰功或顯赫事蹟,卻擁有全米提南富饒僅次於首都墨京的泊里亞斯莊園,封邑之初的確引起眾臣非議。

 然而那次國宴之後,所有不服的、疑妒的、譏諷的聲音,就像殘秋的蟬鳴步入冬日,就此寂靜。公爵閣下──像是傾盡一切上天賦予的最美麗的事物鎔鑄,像是無瑕得令所有人再不能挑剔的米提南頂級翡曜石──震懾了與會的政商名流。從來沒有見過……他們結巴著……

 那是至高神洛達才能降下的奇蹟。

 這些傳奇,煉金術師自然是完全不知情的。他只是伴身遭無邊無際的銀杏,安安靜靜地活著。就純粹活著而已。

 ……或許,根本沒有活著過?

 銀杏林外有森嚴的荊棘圍籬與公爵的禁入令,莊園的下人們儘管好奇,也僅止於竊竊私語。有人說,林深處藏著爵爺的寵姬,他夜夜潛入幽會;有人說,妖物邪神之類的秘密力量佔領了森林,據地逞能。有人說……

 這些耳語,煉金術師自然也是完全不知情的。橫豎時間會把這些道聽塗說淘洗成鄉野怪談,於他並無意義。

 木屋。簡陋的木床。三支腳的粗劣木椅。形狀奇異的木桌。雕刻著古老紋飾的銀製大釜。斷過又補起的長柄木勺。石缽石杵。黃銅把手的磨子。銅柄切刀。黯淡亞麻質的布袍。長曳地的髮鬚。似乎沒有代謝的身體。林林總總,加起來等於一個煉金術師。

 煉金術師與I公爵,以一種介乎豢養與友誼之間的關係聯繫。

 「今年特雷進貢的野生松露不錯。」

 廣闊的宴客廳中,公爵漫不經心地對相距十公尺那頭的煉金術師介紹。修長優雅、不慣勞動的手熟練處理著盤中的主菜。

 煉金術師只是靜靜地抬臂進食,斗篷籠罩成一團灰暗雲霧。

 「……厄法索侯爵也頂想試試那款新式香膏呢。」

 至此,兩人都明瞭,對話與秘密晚膳同時奇異地結束。

 是夜,巡守公爵府邸的新手衛兵,不小心闖入了銀杏林邊界。換哨時被接替的同袍發現,安詳地睡在邸前花園的石南叢中。石南屬荊棘科,灌木枝幹多刺,他身臥其中竟一夜好眠。

 醒來的衛兵還迷迷糊糊地。光,他說。那是無法形容顏色的光,染得整片銀杏林宛如神話場景。

 驚疑不定的管家力持謹慎,依舊將下人群間蔓延開來的、有關妖異的蜚短流長上報公爵。

 「是嗎?」主上雍容地笑笑,手上仍不停把玩著一隻奇特的水晶瓶子。「將他逐出泊里亞斯莊園吧。不,洛瑞,這並不是那個孩子的錯……」

 他起身,悠然轉向落地窗外遙遠的那一整片蕭瑟的黃。「……最重要的,還沒有完成……」

 在公爵親自調度之下,厄法索侯爵獻上頂級松露的回禮很快地就送出去了。弔詭的是,向來忠心耿耿、皇室血統純正的侯爵,半月後卻因密圖謀反遭刑求至死──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侯爵嚥氣的同時,煉金術師冷眼凝望著朝陽,又過了一日。時值秋末冬初,他的歲月,又多轉動得一年。

 然而他卻撿回了我,煉金術師編號AC000208的學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