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6-06 23:42:40尚未設定

春別(二十)


午後的公園裡飄起細末春雨,也吹起陣陣微冷涼風,原本在此地遊憩的人們趕著歸去;只有暫時還不知去哪好的王隱與沐流塵,在細雨中原地不動。

「啊,流塵有沒有想去哪?」蹲下身與沐流塵的輪椅齊高,王隱開口問道。

話聽起來好像很體貼,其實是自己一片茫然;王隱向來沒什麼其他閒情逸致,走出醫學中心就是繞到便宜的自助餐店、要不就是看看速食店有沒有什麼降價配套……反正想來想去都是吃的。只是,問完又想到沐流塵根本不會說話,記憶也沒有恢復,哪有什麼地方想去不想去?

在醫院裡,本來就不會讓病人穿太多衣服,而王隱將人帶出來的時候又忘了多添衣物,只記得要拿頂帽子保護頭上還未完全復原的傷口;現在起風又落雨,輪椅上的沐流塵自然是冷了,伸出雙手就攀住王隱的頸子,整個人自動地往他胸膛縮去。

「唔?」愣了三秒才知道沐流塵大約是冷了,王隱自己身上也沒穿外套,只能將人抱進自己懷裡,騰出一隻手將輪椅收疊拿起「好,我們去找點吃的。」

沐流塵午餐沒吃就被他帶出來,現在也應該餓了,就算不餓也得多少吃點。反正自從他停掉營養室給沐流塵配製的餐食,每餐都是他出去外面買回來之後,沐流塵不肯吃飯的狀況就不再出現;至於停掉營養室餐食的原因--

大前天的早餐時間,王隱自己買的早餐都已經吃完了,該送沐流塵早餐來的絹刀卻還沒有來,打電話去催了也沒來。

想來應是營養室太忙碌,只好去幫沐流塵買碗看起來還算營養均衡的熱粥,打算讓他吃一點就好;誰知湯匙才剛碰到沐流塵嘴邊,絹刀突然端著早餐破門而入,見狀劈頭就是一句--

『你怎麼可以讓他吃人吃的東西?!』

這什麼話,莫非絹刀平日端來的都不是人吃的東西?!

縱然知道絹刀本意非是如此,可王隱就是嚥不下這口氣。他忍耐絹刀的盛氣凌人已經這麼久了,絹刀從來沒有收斂,反而連他的朋友都一併要受她白眼;要平日也罷了,現在沐流塵可是病人,她這種態度……『端著妳的食物,出去。』

『你說什麼?!』有些不可置信,絹刀還沒見過王隱敢這樣跟她說話。

『我不想動手打女人,妳自己出去,以後不用再送食物過來,流塵要吃的、是人吃的東西--』

這樣想起來,沐流塵之前不肯吃飯,恐怕是因為絹刀的態度讓他不舒服吧?這小傢伙,傷得連熟人都不認識,心思還是這樣敏感細膩。

細雨未停,騎樓下抱著沐流塵行走的王隱,成了每個路人都會多看一眼的景色;注意到四周投射來同情的眼神,也注意到懷裡那人因這些眼神而開始慌張不安,王隱苦笑一陣,將沐流塵摟得再緊些,細語著要他別緊張。

那些路人,怕是將沐流塵當作他女兒看了……

濃郁的奶油香味從一旁的餐飲店飄出,原本還有些不安的沐流塵突然平靜了下來,對著餐飲店看了看,又對王隱眨眨眼。

「好,我們進去吃飯。」抱著沐流塵就往店門走去,不料懷裡那人竟強烈掙扎起來,怎麼也不肯乖乖跟他一起進去店裡。

王隱頓時滿臉黑線,流塵怎麼這樣,要吃飯卻不進餐廳……算了,聞那味道,大約是蔬菜奶油濃湯之類,去幫流塵買一碗外帶便是。

「好吧,你在這裡等一下。」讓沐流塵坐在騎樓邊的木椅上,把輪椅也放在木椅旁邊,一揚首見他看來又稍有困惑不解,王隱微笑著指指店裡,隨即旋身走進餐飲店。

雨點還是飄著,獨自坐在木椅上的人,伸手往外探觸著絲絲落下的涼意,然後望著自己手上的水珠出神;王隱端著濃湯走出店門時,看到的便是那人對著自己手心傻笑的畫面,一時不覺停下腳步,在數步之遙看著他許久未現的笑容。

然僅是短暫幾秒,這樣的寧靜就被打破。

或許是因天雨路滑,一輛轎車行經此地竟突然失去控制,連續掃倒好幾台機車、劃過其他轎車,還往餐飲店的方向疾撞而來;可那該驚慌失措的人兒卻好奇地抬起頭,對著直衝自己而來的轎車發呆,渾然不知該閃該躲。

「流塵!」

五步也併作一步,王隱急奔至沐流塵身邊,還來不及抱起他,該死的轎車已經催命而至--

「哎!」眼看再也無處可避,王隱僅來得及將沐流塵摟住,然後。

轎車駕駛在撞進騎樓前一秒也看見兩人的身影,無奈受限於車子本身失去煞車能力,他唯一能作的就只有急轉方向盤,但車子的保險桿還是不可避免地擦撞過王隱背部,強烈的衝擊力將兩人推了出去,直至他們一起撞倒隔壁服飾店的擺飾架……

「噢、」才剛被保險桿重重撞了下,然後又是擺飾架,縱然一身像鐵打的王隱也要叫痛;只是才叫了一聲,便想起懷裡那被自己抱得死死的人,雙手於是稍鬆開些「流塵,你有受傷嗎?」

沐流塵沒有回話,只是埋首在王隱懷中,全身微微發顫。

「流塵,怎麼在發抖?」是嚇到了嗎,可流塵方才面對直衝而來的車,明明茫然不覺,難道他受傷了?

王隱將沐流塵從自己胸口拉起,想看看他是不是又受傷了,然而才剛將人扳離自己懷裡,他竟「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雙掌緊抓王隱肩頭--

「不要、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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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於阿勃勒醫學中心的全神戒備、提高警覺,邪能集團竟只來了四個人,陰陽師、嵐櫻、九曲邪君以及負責押送的邪眼飛蹤。雖然經天子說這是意料之事,穿雲豹怎麼瞧都覺得不對勁,就算是真要乖乖來交人,難道邪能集團的首腦與小姐出門都不用護衛的嗎?這根本太假了吧。

阿勃勒醫學中心人是不少,該出現的院內高層也都出現了,但左看右看就沒嵐櫻懸念的人,叫她不免有些憂慮;該不會,她跟陰陽師說的話真被醫學中心的人知道了?「定風愁人呢?」

「他在那。」反正九曲邪君已經在眼前,要換人、條件總是要公平;經天子作個往後瞥的動作,嵐櫻隨即順著他的眼神望去;在走道那一頭靜立、細長眼眸望向自己的文靜青年,不是他是誰?

「我要先跟他說話。」嵐櫻大步一跨,就要往定風愁所在的方向走去,穿雲豹伸手想攔,卻被經天子拉了回來--

「不用攔她,我相信定風愁。」這話講得不大聲,不過剛好能讓嵐櫻清楚聽見。

聞言,讓已經踏出數步的嵐櫻忍不住心頭氣惱。經天子這麼說,字面上是沒什麼特別意涵,實際上卻等同指她想趁機帶走定風愁,又說她的影響力不足以讓人自動跟著她走,這……他未免太瞧不起人了!她可是邪能集團的大小姐,哪裡能讓他這樣鄙視?

她就偏要愁哥跟她走!

沒有因嵐櫻走近的腳步而迎上,定風愁在原地輕蹙著眉,望向大廳的人群;他對邪能集團是再了解不過,看那四人陣仗便知必有其他人馬裝扮作一般病人或家屬潛進醫學中心--看,遠處那個穿橘色外套猛打噴嚏排隊等掛號的,不是羅修王麼?另一個拿著水果在服務台問路的,應是廣目天無誤;至於領藥處那對相互依偎的苦命小情侶,那是柳鷦跟三昧吧?!

「你發什麼呆?」搖了搖毫無反應的定風愁,嵐櫻雙手叉腰、正打算來個震撼教育,冷不防他突地將自己緊緊抱住,完全不顧眼前那一大群人通通把視線焦點放在他們身上;良久,才又放開--

「小櫻,妳變胖了。」

……被發現了。

不過,看到許久不見的未婚妻,就算自己胖得很明顯,他說這種話對嗎?一般人不是會說些『我好想妳』或是『沒有妳的日子我快過不下去了』之類的話嗎?這傢伙還真是誠實到讓人咬牙兼想砸鼓「我問你,跟不跟我走?」

「當然跟,可是你要把九曲邪君交給他們。」

……這回答跟拒絕有什麼不一樣?這大笨蛋!

雖然早就知道定風愁是這種人、早就知道他會這麼說,但是被拒絕的失落感還是讓嵐櫻忍不住要嘔氣「那算了,你不如永遠待在這裡老死。」

氣氛原本應該要僵住的,定風愁忽然又將嵐櫻摟進懷裡,這次卻滿懷哀怨「什~麼~?!我跟九曲邪君--小櫻,妳竟然選九曲邪君?難道妳掀開過他的口罩,看過他面紗下的美麗容顏,聽過他要獻身給第一個看見他真實長相之人的傳說,所以被他迷住了嗎?」

天,這種話他也說得出口--嵐櫻抬起頭,望進定風愁眼中那努力擠出的幾滴淚水,還有他一臉刻意委屈的表情,忍不住狂笑起來,許久不可自抑。

「夠了夠了,你這混蛋;在這等著,我會把事情處理好。」

她已經為此煩惱了很久,直至現在才發現那根本不是該心煩的事;對於定風愁而言,該與不該的定義線如此清晰,縱然她能夠選擇一種最霸道的結果,但如果因而失去他的所有信任……

拜託,有沒有搞錯,她幹嘛要為了那個死白毛發神經而失去愁哥?

主意既定即回身,嵐櫻大步走過經天子等人身側,又回到陰陽師旁邊,對上他略帶不悅的眼神,硬是翻白眼瞪了回去「怎樣?」

陰陽師雙手輕輕交握,帶著高傲的美目在嵐櫻身上掃過,眼前這女人是他的親妹妹,她這樣的表現代表什麼意思、他最是明白;既然她想毀約,他也沒必要遵守約定「不怎樣--」

「砰!」

交握的雙掌不知何時多了把雕飾精美的短槍,一枚子彈穿過眾人的愕然,直奔定風愁前胸;而被獵人盯中的目標完全沒有閃避的時間,只是驚呼一聲,便隨著子彈的強烈衝擊力往後倒去。嵐櫻從突來槍響中驀然回神,卻無法真正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呆愣地望著那把還冒著白煙的短槍,不敢置信、不敢置信。

那一聲槍響彷彿有號召力似地,引來更多的混亂。打著噴嚏經過的橘衣男子、提著水果探病的訪客、嘻笑調情的小情侶,瞬間都成了邪能集團的手下,不過一眨眼,竟都各自抓了病人與護士作人質;眼看情勢大致底定,陰陽師話語直逼正要有動作的穿雲豹,聽來絲毫不似玩笑「穿雲大署長,叫你的人都別動,一動就是無辜一命。」

如果可以,穿雲豹實在不想停下任何動作,尤其是這白毛怪已經瘋了,再繼續耗下去的話恐怕情況只會更糟;但……

「下一個。」將槍口轉向經天子,陰陽師優雅地揚起嘴角「其實不應該是你。但是,你讓我覺得很、」

「砰!」陰陽師的話顯然還沒說完,槍響又起。

隨著槍響而來的是九曲邪君的痛叫,還有陰陽師手上短槍落地的聲音;這次的子彈是自經天子手心飛出,在陰陽師尚未扣扳機之時便穿過他持槍的手掌,然後打掉九曲邪君的面紗,同時也劃過他的臉頰、擦出一道血痕。

小天怎麼會有槍?穿雲豹微微一驚,伸手探向自己空蕩蕩的腰間,不禁一臉黑線,轉頭看著笑容滿面的經天子「小天,你怎麼可以……」偷他的槍?!

「全殺了!」鮮血不停地從虎口冒出,陰陽師怒喝一聲,只見那數人就要行動--

「慢!」這次是嵐櫻的聲音。

這是怎樣?羅修王看了廣目天一眼,廣目天看向邪眼飛蹤,邪眼飛蹤卻只是聳聳肩,意思約是那麼就慢吧,反正最後的命令最有時效性。

要是一般的組織,必定以第一領導的命令為命令,但邪能集團自創立以來,還沒出現過出任務時領導群命令卻不同的狀況;再者,嵐櫻的個性又烈些,她的話往往比陰陽師還要具威嚇性,於是乎、眾人的反應便是停下,而非繼續執行陰陽師的命令。

見狀,陰陽師臉色沉到不能再沉,怒眉一挑「我才是邪能集團的首位,我說,全、部、殺、掉!」

「我說不行!」聲音尖銳得不能再高,嵐櫻回過神之後第一件想的事情,就是破壞陰陽師的行動;剛才那槍打得又狠又準,看來愁哥是不能活了……好,很好。死白毛竟敢動她的人,她定要把他踹下邪能集團首位,永世都不得翻身--「他是邪能集團的首位,這樣的日子還會有多久?既無子嗣,又成天想著他的仇怨,滴點不思邪能集團前途的人,你們要聽他的?!」

「小櫻,妳!」陰陽師一時還以為自己是聽錯,小櫻向來沒有插手邪能大權的意願,怎會說出這樣的話,她、莫非她想……

「你們想清楚,這死白毛對那個死人念念不忘,一輩子是不會娶妻生子的了;呆頭月跟個怎樣的人在一起,相信你們也很明瞭。」咬住下唇,嵐櫻接下去的聲音不知怎地開始顫抖--

那個剛說過她胖的人現在倒下了,只是一瞬就是生與死的無限距離,她現在終於可以理解這是什麼感覺「……所以我說的才算數,因為我肚子裡已經有邪能集團的下一代、」

嵐櫻話尾未結,原本倒在走道那一頭的定風愁竟整個人跳了起來「什麼?小櫻你說的是真的嗎?!我要當爸爸了嗎?」

見此變故,除了事先拿防彈衣給定風愁的經天子等人之外,邪能集團眾人、包括嵐櫻在內,皆是一陣愕然,他們、該不會全被騙了吧?!難道這傢伙剛剛躺在那裡動都不動,根本就是在演戲?

嵐櫻實實在在地愣了好幾秒,見定風愁身上一滴血也沒有,才勉強推論出他可能是穿了防彈衣的結論--這混帳!竟然連她也騙,害她以為……

咬了咬牙,嵐櫻正想開罵,不料身後的陰陽師突來動作,將她自頸項緊緊扼住「……呃?」

知道邪能集團的其他人是不會再有動作,穿雲豹打出暗號,在一旁已經躲很久的便衣刑警們一擁而上,將九曲邪君逮捕,並將陰陽師圍住「陰陽師,你已成強弩之末,連自己的妹妹都不放過嗎?」

「哈哈哈哈哈……」聞言不禁放聲大笑,陰陽師笑得連眼淚都掉了下來,染血的虎口將嵐櫻勒得更緊,鮮紅的液體不斷從她的頸間滑下「妹妹?奪權的妹妹,留她何用?留她腹中的孩子何用?!」

「放開她!」

眼見陰陽師已經陷入瘋狂,嵐櫻的情況看起來越來越差,幾乎已經無力掙扎;眾人想救、卻又不敢貿然上前,一片混亂中東陵勉強拉住大吼大叫著就要整個人撲上去的定風愁,突然想起風凌韻的交代--

那個煙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