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6-06 23:40:32尚未設定

春別(十七)


「抱歉……」

穿雲豹一臉無辜地低下頭,怎麼也不敢對上經天子的眼神「我只是想說,這樣對於我們比較有保障……」

「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能用偷襲的方式,更不應該把人關在那種地方啊!」氣得臉色泛白,經天子實在是不敢想像;如果穿雲豹當時下手再重一點,被關在遺體暫存間的定風愁沒有及早醒過來,現在會不會已經被當成無人認領的屍體送去冰起來或是灌福馬林直接做成大體、甚至燒成灰了?!

「我不知道該藏哪才好,你又一直在手術室裡沒出來……」越講越小聲,穿雲豹根本不敢提自己後來就忘掉了的事實,只勉強含糊帶過「……所以,所以我,我就先放那裡,想說等你有空的時候……」

「哎呀,真是枉費啊,枉費我還把好友這麼老遠請來。」金子陵話是說得頗可惜似地,可臉上表情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倒是有種整人成功的喜悅,看得一旁的道長吹鬍子瞪眼睛--

「金子陵,你分明是刻意欺騙我!」

「哎,好友這麼說真是抬舉金子陵了;這方圓萬里地,誰不知刑天師盛名,有屍變怎可不請好友來處理?屍變怎會變成了綁架,這也非金子陵所能預料啊!」眨眨眼,金子陵一改臉上笑容,轉而有些哀怨「再說,好友來此就算無事,也順可與我敘敘舊,難道好友你就這麼討厭見到我嗎?」

「夠了!你這種臉我看多了!」被金子陵一鬧,刑天師的怒氣看起來是消了大半,僅是嘴下依舊不饒人「下次不要再用這種藉口騙我來,還有,別老是『好友好友』地叫,誰跟你是好朋友啊?!」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

見金子陵興味盎然地還要繼續玩下去,一旁的定風愁幽幽地嘆了口氣「我說,兩位要繼續玩無所謂,可以先把我身上這些符啊咒啊什麼避邪的草啊葉啊的拿掉嗎?」

想他方才根本就是生死一瞬,一堆人猛往他臉上潑水就罷了,刑天師貼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在他身上也沒關係;可怕是那支削得銳利可比手術刀的木劍,直直地就往他心口刺來,要不是東陵及時認出他而叫停,現在他可真的需要刑天師超渡了。

「我來。」又瞪了穿雲豹一眼,經天子上前將定風愁身上那些有的沒的都拿掉「抱歉,你衣服都溼了,我帶你去換一件吧。」

「無所謂,反正我在法國住久了,也不怎麼覺得台灣冷。」聳聳肩,定風愁看向穿雲豹「要拿我當人質,不是應該注意別讓我跑了嗎?難道不再找個地方把我關起來?」

「這……」一時語塞,穿雲豹回答不出來又不敢求助經天子,支吾了好一陣子才道「醫學中心裡面的事情我不能管,問東陵院長吧。」

「你真想留下做人質的話,自有地方關你。不過、」

話到此便頓下,東陵對於留不留定風愁實在拿不定主意;定風愁幫他們從陰陽師手上搶回悅蘭芳,一時三刻是回不去,留他、一方面可威脅邪能集團交出涉嫌傷害悅蘭芳與沐流塵的人犯,一方面也是保護他;可是……

按照方才經天子所言,他們原先的計畫是讓滅輪迴請嵐櫻來台接手問題,算算時間,嵐櫻怕是早已抵台;久聞這邪能集團的大小姐個性剛烈,身手了得,若是以救夫之名殺到醫學中心來,勢必造成一場大混亂。

留是不留呢?

人質問題暫且按下,如果僅考慮定風愁的安危,嵐櫻在的話,能阻止陰陽師對其不利嗎?

在邪能集團大權尚未移轉前,恐怕……

「就留他吧。」一句話打斷東陵的思考,經天子對上他訝然的眼眸,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我已經想很久了。」

----------------------------------

收拾了所有還留在醫學中心裡的個人物品,王隱緩緩自醫院大門走出;季節已經不再帶著初春時期的涼意,午後的陽光亮得讓人禁不住要瞇起眼來抬手微擋,他回頭望望這自己生活了九年餘的醫學中心,一絲惆悵自心底油然而起。

王隱舉步要走,卻發現醫院大門外的庭院裡坐著他最不想見到的人。

謬齡兒坐在一塊大石頭上,為一個看起來氣色很差的小女孩讀著故事書--

「有天皇后問魔鏡說,魔鏡魔鏡,誰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呢?魔鏡說,皇后啊,世界上最漂亮的人,就是白雪公主。皇后聽了很生氣,就決定叫獵人去把白雪公主殺掉。」

「醫生叔叔,白雪公主有多漂亮呢?」

「白雪公主很漂亮啊,皮膚白白的,頭髮長長的,笑起來就像花開一樣……不過,叔叔覺得小萱你比較漂亮,比白雪公主漂亮一百倍!」

「喔……那是不是因為小萱比較漂亮,皇后也叫獵人來把小萱殺掉,所以媽媽才說小萱快要死掉了?小萱不要長得比白雪公主漂亮,小萱要永遠跟爸爸媽媽在一起,醫生叔叔可不可以幫小萱跟魔鏡講?」

「小萱來,不要哭,叔叔會幫你跟魔鏡講……」

王隱偏過頭,之後的對話,他再聽不下去--

在醫學中心這麼多年,他與謬齡兒的爭執從他大五進入醫院就開始,但是那些衝突始終沒有讓他稍減對於謬齡兒在專業方面的尊敬;因為,當謬齡兒面對那些孩子時,就像天使一樣。

他早該知道謬齡兒疼這些什麼也不懂便受盡病痛折磨的小病人,但那次……

或許,是他太衝動而不懂體諒嗎?

「你已經決定要造福人群,不再待在這裡嚇病人了嗎?」

抱著小女孩,謬齡兒涼涼帶刺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也好,省得我還要花精神與你吵架。」

王隱蹙起眉,沒接上什麼話,就怕一說話會嚇到小女孩,或是再次引起自己與謬齡兒的爭執;不料小女孩主動轉過頭,衝著自己嘟起嘴,他一時還以為小女孩又要哭了,卻見她伸手摸上自己的鬍子--

「醫生叔叔,這個叔叔好可憐喔,他的頭髮長到嘴巴這邊來,怎麼吃飯啊?」

「小萱你看,這個叔叔長得這麼壯、看起來這麼健康,他當然是很乖又很厲害,每一餐都有吃光光啊!那,小萱,頭髮長在嘴巴上的叔叔都有把飯吃光光,你要不要跟著護士阿姨回去病房乖乖吃飯,以後也像這個叔叔一樣健康?」

「喔,好。」

乖乖讓一旁的護士抱過,小女孩轉過頭,朝著王隱與謬齡兒揮揮手「醫生叔叔再見,健康叔叔再見!」

看著護士與小女孩往病房走去的背影,王隱不知為何、突然有些鼻酸,連要與謬齡兒說聲「我要走了」也說不出口;謬齡兒亦沉默數秒,才緩緩地道「這是第一個沒被你嚇哭的小孩吧?」

「她是CML?」(註:CML,慢性骨髓性白血病)

「你們年輕醫師總是最在乎病人到底是哪一種病;對我來說,她是病人而不是病。」謬齡兒深深嘆口氣「不過你的推論沒錯,而且她剛好是比較麻煩的個案。」

心往下微沉,王隱沒再說什麼,倒是謬齡兒轉換了話題「我本來以為你王大醫師只是個嚇死人不償命兼以粗枝大葉又不知悔改的傢伙。」

「現在呢?」

王隱還以為方才沒嚇哭小女孩、謬齡兒難得要誇他了,不料事情恰好相反「現在,發現你除了上述缺點之外,還加一條不負責任的罪狀。」

再笨也大約可以猜到謬齡兒所指何事,王隱想起沐流塵看著自己時的眼神,想起自己已經被開除的事實,免不得有些委屈「我並不想……」

「不想,就回去啊。」翻翻白眼,謬齡兒此時才發現王隱這傢伙比牛還蠢--什麼,難道他真的以為東陵院長會任由一個科主任開除其他科的醫師啊--「我那日僅是要老鄭嚇嚇你,你還真信了。」

「這……?」

「還有,有關沐醫師。」終於明白暗示對王隱來說跟沒講沒什麼不同,謬齡兒決定直言「我剛聽說他也怕藍醫師與他父親,這就表示……」

----------------------------------

「應該是沒有組織結構上的大問題,但是……」

看著那幾張臥江子不知道哄了多久,沐流塵才勉強肯乖乖照出來的核磁造影,經天子抬頭看向兵燹「兵燹主任,他有一些稍微退化的跡象,語言區附近的神經部分萎縮,你盡量用緩和點的方式,別予他太大刺激。」

「緩和?催眠嗎?咯咯咯咯咯,有趣!催眠是種優美的藝術啊!」

雖說他們醫院裡的醫師都相信兵燹的醫術,可是要讓沐流塵單獨面對兵燹作一對一的診療,藍羽青怎麼想就是覺得不妥「需不需要助手?」

「嘖嘖……小藍毛,催眠可是偉大的療程,不容有別人打擾,咯咯咯~~你放心,我不會把小布丁吃了,咯咯咯咯咯……」

「可是、」

藍羽青還不死心,病房門已經「碰!」的一聲地關了起來;他轉頭看向經天子,卻只得到一個示意安心的眼神,不由得有些掛慮--

兵燹主任當然是不會把人吃了,可是他會嚇到流塵啊……這極道天權真是個混帳,來吼一吼叫一叫之後就跑了,也不待在醫院照顧兒子;至於王隱……欸,對啊,王隱是跑哪去?!

「你的表情看起來想把我大卸八塊。」不知為何突然變得相當陽光,王隱自走道的那一頭不急不徐地走來,似乎又恢復成平時那個穩重開朗的大傢伙。

「我是很想啊。」指著緊閉的病房門,藍羽青撇撇嘴「兵燹主任在裡面喔,一對一催眠診療。」

「那很好……什麼?兵燹主任嗎?!他會嚇壞沐流塵的!」

「可是主任不讓我進去。」發現王隱終於有點恢復知覺,藍羽青頗感欣慰「要不然你見機行事,聽聽看裡面有不對勁就撞進去……」

話都還沒說完呢,藍羽青與王隱同時聽見病房裡傳來兵燹主任的聲音--

「咯咯咯咯,你現在是小天忌,最可愛的小天忌~~咯咯咯~~很可愛,很好~~」

--搞什麼啊?!

對看一眼,兩人很有共識地踹開房門,映入眼簾的便是這麼一幕;沐流塵縮在病床一角,以某種害怕卻又參雜好奇的表情看著床邊唱作俱佳的兵燹,僅是、那點好奇,在藍羽青與王隱衝進病房的瞬間,便被驚慌趕得無影無蹤。

「嘖嘖,你們兩個真是會攪局!」

見方才的努力全被這兩個傢伙搞砸了,兵燹站起身,不怎麼高興地走出病房「哦,挑戰我的耐心與能力嗎?咯咯咯咯咯……哼!」

「他生氣了耶。」愣了下,王隱推推藍羽青「你去道歉。」

「好啊,我去道歉,你安撫流塵。」話一說完,不等王隱反悔,藍羽青一溜煙也出了病房,臨去還不忘把門帶上;不大不小的空間裡,就剩下王隱與沐流塵兩個人,後者本來就已經縮在病床一角,現在看起來更是躲得快掉下床了。

王隱想想這樣就出去也太沒道理,再說、兵燹都能靠近病床,他憑什麼不能呢?

「沐、啊!」

才講了一個字,就看見沐流塵嚇得不顧自身安危直往床下跌去,王隱連忙上前將人接住,為緩和對病人的衝擊力,抱著人順勢也就往地板上坐去。原該跌到冰冷地板去的卻變成溫暖的懷抱,沐流塵臉上的表情看來有些困惑,伸手想抓住王隱的衣服,又不免遲疑,手在空中晃啊晃地考慮半天;王隱看著看著,視線不可抑止地模糊了起來,大掌輕輕包住沐流塵懸在半空的手--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事情至此,他實在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資格說這種話,沐流塵會變成這樣,都只在他當初一念之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