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6-06 23:39:54尚未設定

春別(十六)


穿雲豹拿著白袍,靜靜地站在更衣室外,看著經天子脫去手術服、拉掉手術帽與口罩,然後穿回自己的衣服。

「阿豹,白袍給我啊。」見穿雲豹眼巴巴地站在那裡活像個小媳婦,還把自己的白袍抱得緊緊的,經天子不太能理解--

突來兩個手術,讓自己今日該巡的房都沒巡,明天要上學生的課也還沒備課,一抬頭竟然已經過了凌晨兩點……無論如何,事情還是得做;但、阿豹現在是在演哪齣啊?

「不給你了。」依舊將懷裡的白袍死命抓著,穿雲豹用力搖搖頭「不要告訴我,你現在要穿著這件衣服去巡房,待會還要備課,然後明天一早八點要上課?」

「是啊。」走向穿雲豹,經天子伸手想拿自己的白袍,不料卻被他閃開了去,忍不住有些惱;搞什麼,都已經兩點多了,阿豹還玩捉迷藏、這樣自己什麼時候才能把事情做完啊?!

「穿雲豹,衣服拿過來,要不然我直接回辦公室拿別件。」

經天子的臉色看起來很差,不知道是太過疲累還是真生氣了,穿雲豹怎麼想都覺得不妥;當初明明就有約法三章,自己讓經天子回來上班,可是他不能過度工作,尤其不准熬夜……現在這算什麼,連動了兩台大手術不說,還要巡房要備課、明天一早又要去上課?

怎麼,這醫學中心裡的其他醫生是死光了嗎?!

「不給。」吃了秤柁鐵了心,穿雲豹說不給就不給。

「那算了。」白袍一件不過幾百,繡一個字二十元、「外科經天子」也不過多一百元,他穿雲豹以為他可以拿那來威脅誰?拿警棍還比較有用……

換了個方向,經天子從另外一條通道走向更衣室出口,走了幾步又發現穿雲豹擋在身前,不由得怒意上升「穿雲豹,你是存心來鬧我的是嗎?我還有很多事情沒處……喂!」

話還沒說完就被人整個打橫抱起,經天子氣得乾脆在穿雲豹硬抓著自己的手臂上狠狠地擰了一把--是怎樣,這傢伙到底想怎樣,說話做事怎麼這麼不會看時間場合啊!

聽說經天子手勁頗大,如今親身一試果然不同凡響;穿雲豹吃痛地咬了下唇,手仍是未放「小天……」

「做什麼?」想到被這麼一鬧又去了好幾分鐘,經天子沒好氣地問道。

「……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休息。」

微微一震,經天子抬起頭,望進穿雲豹眼底顯而易見的關切與憂慮,然後無奈地嘆了口氣「好吧,至少讓我去看看哥跟沐醫師的狀況,再安排一下代班跟代課的人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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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咬了。」

奪過藍羽青手上的茶杯,王隱實在受不了他一整天都咬著杯子發呆的模樣「你到底在幹嘛,杯子好吃?」

「不要管我。」搶回自己的茶杯,藍羽青繼續咬著杯緣,看向病床上的沐流塵「經主任跟洛醫師說流塵怎樣?」

「經主任沒說什麼,洛醫師說如果人沒死的話,他就有辦法弄條腿給沐流塵。」

拉了條椅子坐在藍羽青身邊,王隱突地想起什麼似地問了句「啊對,我好久沒看見步院長了,他最近很忙嗎?」

「你沒看報紙嗎?」

丟了一份八卦到不行的芭樂香蕉日報給王大鬍子,藍羽青放下茶杯,起身走出病房「我要去忙,除非流塵醒了或者死了,否則不要找我。」

這是什麼?

王隱愣愣地盯著某日報的頭版照片,那幾乎可媲美海報的大小……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上面的人、兩個他都認識耶……

不,這也不是重點。

他記得步院長明明是個詼諧但不踰矩的人,他記得藍羽青並不喜歡在公開場合與步院長做太過親密的動作,他記得……

還是、他都記錯了?!

但是為什麼,地點會是香港機場……還是,那日在邪能集團,陰陽師所有的話都是真的?為了藍羽青,步院長決定回英國?!

難怪。

難怪今日藍羽青總給人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好似又變回從前那個心防高築的少年,不帶一般人該有的情感,只知埋首工作中,偶爾抬頭看看他們這兩個好友是不是還活著。

唯一不同的,就只有他一直咬著的茶杯。

那是焦慮吧?

藍羽青向來是個喜惡分明的人,所以一旦出現無法決定到底該愛或恨的人事物,就會讓他陷入極度的情緒焦躁,像他母親那件事便是一例;那麼,這次的焦點人物該不會換成步院長了吧?!

或許現在的自己,並不適合思考藍羽青的事情--

王隱轉過頭,病床上的沐流塵依舊沉睡著,平靜無波的面容上,只有眉間些微的蹙痕;風主任說臉頰及額頭上的數道擦傷都僅限於皮膚表層,復原之後一點疤痕都不會留下,洛醫師也說小腿的部分沒有問題,就只看沐流塵腦部的復原情況。

他是相信經主任的,沐流塵一定會醒過來。

今天一早,他推著沐流塵的病床從恢復室要移動到病房時,不經意地瞥見了路過的謬齡兒主任不以為然的眼神,頓時讓他想起自己已經不再是醫學中心裡的醫生。

他也該去找新的住處、申請其他的醫院,或許該聽老爹的話去結婚,總之為自己的未來好好打算;一切,只要等沐流塵醒過來,就是該離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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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睫輕輕地動了動,悅蘭芳緊閉的雙眼緩緩放鬆,周圍的視線由黑暗逐漸清晰,直到他可以看見趴倒在自己身上的那人,以及那人腳踝上拖著的鐵鍊,綿長地直達房門角落處。

「東陵。」

雖然想再把音量提高些,無奈全身力氣都不知被拉到哪去,悅蘭芳努力地擠出兩個字,然後勉強抬起未受傷的右手,輕覆那披散在自己身上的銀髮。

「唔?」茫然地抬起頭,東陵臉上掛了好幾道瘀青,睜著尚未對焦的藍眸四處張望著「什麼事,是蘭芳醒了嗎?」

「對。」望著東陵猛然回頭的驚喜神情,悅蘭芳虛弱地笑道「我是醒了,但你怎麼又被鎖了,還帶了一臉的傷?」

「這不重要。」很輕很輕地伸手在悅蘭芳左肩的紗布上點了點「這樣會痛嗎?」

「不會。」其實他也不知道到底會不會,反正前些日子都已經痛到麻痺了,尤其是當日在廂型車上那猛然的摧心之痛、聽見自己清晰的碎骨之聲,想起來還餘悸猶存--啊,二弟呢?

「哥醒了?」

說時遲那時快,悅蘭芳還來不及開口問二弟好不好呢,經天子已經快速地推開門,僅是沒注意到那栓在門邊的鐵鍊,一個使力竟將東陵甩去撞在一旁的茶几上「啊,抱歉。」

「你真知道要抱歉的話就去跟兵燹拿鐵鍊的鑰匙來,我受夠了。」直接倚在茶几邊癱了下來,東陵嘆口氣「算了,反正他一定不肯,我就這樣也罷。」

嘴角微揚,經天子看向門邊的穿雲豹,只聽得「喀~」一聲,東陵腳上的鎖鍊應聲而解「好啦,解開了,你記得安分點,再跑得不見人影可是連我都救不了你。」

「我有問題……」

悅蘭芳細微的聲音,很輕易地便引起在場三人的全神專注「……是誰把我帶回來的,東陵、二弟,還是那群孩子?」

「正確來說都不是。」甫恢復活動自由便倒了杯水,東陵將悅蘭芳半身撐起,慢慢地餵他喝下「把你從陰陽師手裡搶過來的,是定風愁;我要去找你的時候看見他抱著你跑出來,於是就帶你回來了。」

「那他人呢?」

這真是個好問題,那日東陵抱著悅蘭芳衝進手術房,之後沒多久便被兵燹主任抓去關了,哪會知道定風愁人在哪裡?!

「我沒見過真正的定風愁。」經天子聳了聳肩。

「啊對,那天等在急診室外的是穿雲豹啊,穿雲豹,你總該知道吧?」想了半天終於恢復了一些記憶連結,東陵望向一旁顯然很想裝做此事與他無關的某前警政署長。

「啊?什麼?」說謊話不用打草稿,穿雲豹氣定神閒地喝著茶「什麼定風愁,我不知道啊。」

「阿豹,你的耳朵跟我說你在說謊。」穿雲豹說謊幾乎是沒什麼破綻,唯一可循的線索,就是耳朵會變成淡淡的粉紅玫瑰色;別人不明究理看不出來,他經天子怎麼可能不察?

「呃、這個嘛……」

還在思考該怎樣解釋自己將定風愁打昏關在某遺體暫置間,穿雲豹冷不防被門外飛奔而來的夜媚撞倒在地--

「經主任,有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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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一身綠色的手術服,藍羽青從手術室快步走了出來,拉下衣架上的白袍披了就要走,卻看見王隱在不遠處徘徊,似乎猶豫著該不該進來。

「找我嗎,幹嘛在那邊婆婆媽媽的,謬主任又不在這。」隨手扣上白袍的鈕扣,藍羽青忽而想起什麼似地蹙起眉「我不是說流塵有狀況再找我?難道他醒了?」

「是醒了,可是……」

話說到一半就接不下去,王隱真的不知道該怎麼用文字去形容沐流塵目前的狀況,中國文字博大精深,可他實在無法正確描述啊……「總之你去看看便是。」

「神經兮兮的。」

沒好氣地丟下一句,藍羽青冷著一張臉,往沐流塵的病房而去。

王隱舉步想跟上,遲疑了半晌又收回腳步,想想沐流塵已經醒了,而且、唉,不知為何,方才沐流塵望向他的眼神滿是驚懼,雖然沒有什麼尖叫之類的激烈反應,但是……

總之,這裡已經不需要、恐怕也容不下他了。

「流塵?」

幾乎在開門的那一剎那,藍羽青就能理解王隱為什麼會有那樣的反應。

見有人進來,沐流塵反射性地往後縮了縮,雙手抓緊棉被怎樣也不肯放,眼底盡是對來人的驚恐與不信任;他的狀況自然是不可能跳下床跑走,但是如果能的話,大概早就飛奔而逃了。

知道貿然走去只會提高患者的防衛性與緊張,藍羽青沒有再靠近病床,就只站在門邊思索著;流塵這樣的狀況,應該再請精神科來會診才對……這是事發的後遺症,還是逃避什麼的保護性反應呢?他是真不認得自己,還是--

「流塵,」將自己的語氣調整至最溫和的頻率,藍羽青緩緩往前踏了一步「你不認識我嗎?」

果然--毫無作用。

沐流塵僅是再往身後已經毫無空隙的床欄退了下,像隻受到驚嚇又無力反抗的幼貓,看來若是又予他刺激,他就會出現傷及自身的強烈反應了。

「好,我不過去,你別怕。」

思考著如何能不讓沐流塵再受刺激卻能夠恢復神智,藍羽青方走出門外,卻被怒氣沖沖的極道天權一把拎起,狠狠地在小腹上捶了兩拳「我兒子為了救你差點死掉,你為什麼能夠毫髮無傷?!你們醫學中心對你私自行動、妨礙偵查,這些毫無分寸的行為,難道一點約束力都沒有嗎?」

抿緊了唇,藍羽青沒有回話,僅是想起那日離開邪能集團之際,分明有看見極道天權的座車恰巧到達……極道天權不找九曲邪君算帳、反而找上自己與醫學中心;難道說,陰陽師隱瞞了部分真相嗎?

「不說話是吧?好,我今天就要帶走流塵,省得被你們這劣等醫院醫死!」

「不可以!」

不顧被摔在地上的疼痛,藍羽青出聲喝阻已是不及;極道天權大步走進沐流塵的病房,用力扯掉點滴瓶,將人捲起就要走。

「把他放下來,否則我告你傷害以及綁架病人。」

臥江子其實只是被興味盎然的銀狐拖著要去遺體暫置間看屍變,路經此地竟看見有人大鬧病房,打傷醫師還想搶走病人,自然是不能不理會;再說,那病人的精神狀況很不好,看起來嚇得快昏過去了……唔、等等,是沐醫師啊?!

「你又算什麼東西,我兒子我不能帶走?」

極道天權約莫是氣糊塗了,絲毫沒注意到自己兒子的異狀,臥江子下巴微抬,示意他自己看清楚「沐醫師的父親,那麼便是極道企業的大老闆囉?要搶兒子也應該看一下他的狀況;這樣下去,你還走不到醫院大門,他就已經嚇死了。」

「這、怎會如此?!」低下頭,極道天權這才發現沐流塵正以一種極度恐慌的表情面對自己,雙手無力地推拒著,似是寧願跌下去也想逃走;而且……沒有聲音?

流塵、不會說話了嗎?

「怎會如此,就要我們這劣等醫院的劣等醫師好好診斷,才能找出病因診治。」

從發呆中的極道天權手上順理成章地抱過沐流塵,臥江子將人帶回病房,小心翼翼地安置於病床上;再從一臉不悅的銀狐手中拉來醫護車,柔和而緩慢地撥開他因恐懼而一直緊握著的拳頭,在那些指甲深陷處擦上一層薄薄的藥,然後用紗布仔細包起。

銀狐的表情看起來像是不高興得快炸掉了,他本來是要拖臥江子去看屍變,沒去成也就罷了,還遇到這種事……他最討厭看見臥江子對待病人那種神情、那種專注……「哼!」

毫不意外地看著銀狐冷哼一聲,然後甩頭就走,臥江子無奈苦笑;一個回神,卻發現沐流塵又因銀狐突然的動作而緊張了起來,這次不抓棉被、換成抓住臥江子的白袍。

「別害怕,這裡沒有人會傷害你。」

不急著拉開沐流塵,也不急著將點滴重新固定;臥江子僅是微微地笑著,一手覆上沐流塵的手,另一手輕柔且有規律地在病床邊打拍子,直到他安穩地沉沉睡去--

「極道大老闆,不知這樣你是否還堅持將病人帶走?」

見極道天權不再表示什麼意見,臥江子滿意地轉向藍羽青「藍醫師,請你找神外與精神兩科過來會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