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於是約了一見。

在一日勞形與一夜玩樂之後，依然找不到寧靜的去處。我們揀定了的敘舊場所，只能讓人心和胃都靜不下來。不打緊，見個面最重要。切切實實地重溫一同笑鬧的往日，反而美。

赴約的路上細細回想，才發現我們的往日並沒有印象中那麼喧囂。那時的我們有著激烈的情感，是剛剛開始憤世嫉俗的年紀。把過去的缺憾用當時的鮮豔覆過，把當時的匱乏憑未來的期許漠視。於是發出聲音證明自己存在：不滿與反彈，憎惡或不屑，批評或議論，一切早生的或適時的改變，都只是心裡無聲的腳步，就這麼來了，把高高低低的痕子踩在鄉下高中生的一千多個日子裡，然後一腳輕一腳重的踱步而去。那股狠勁走了以後我才驚覺，它的本質雖然不平靜，但一切都是淡淡默默地發生；走了年餘之後我才醒悟，原來我年輕的熱切也僅存於那段被埋沒了的，與他一同的年歲裡。後來的我們，到了同一個城市裡的不同學府，時間只在舊日重疊，空間不再共享，思想言論也少了互撞，捲不起什麼波瀾。分隔之後，我嘗試著履行當年對自己許下的約定，但走著走著就把新的天地跌成了因循不斷的熟悉便給。沒有什麼開創，也沒有什麼冒險犯難，除了學會怯足退縮之外，一切只剩無意義地追求之後難逃的情感消磨。他呢？他的酸甜與汗淚，說不定也鎖在往日的記憶裡，不再活靈活現。說不定，他和我一起，同時但不同地，望著未來徬徨或者望著過去輕笑。

從歲月裡走來一樣，他迎向總是在嘈雜裡匆促得走過頭的我。

在週際的吵吵鬧鬧中坐下之後，我們交流。說起最近的生活，嘴上都掛著「老樣子」。

但我懷念，我們真正的老樣子。聊著聊著，提了幾個熟乎的名字，席間便熱了起來。在不同時空中移動，我們彷彿在與過去的彼此對坐著閒扯。場景雖不相若，但總有點那麼些味道。然後，交談中之出現了幾個社會現象，像往日一樣，我們認知著、品評著、最後嘲諷著，放聲笑了起來。老樣子。

交代完近況，一點多，我們就像這麼些年來的自己，從眾聲喧嘩中抽身而出，晃向悠靜。

夜裡的敦南誠品，樣貌最是可喜，我們就在夜裡坐下，竟爾談起了「國族認同」。主題不重要，真正讓我在意的是：我們都靜下來了。舊時光以新樣貌出現，還是散發著讓人夜不思眠的芬香。

這樣的再聚首，在好久不見之後，靜靜地，反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