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2-06 12:20:44

初衷

昨天得知兩三位文學營的朋友,得了文學獎,找了他們的作品來看,彷彿回到年少時,初識世界的悸動。我極喜歡張耀仁在解讀袁哲生〈寂寞的遊戲〉時所說的:「所有的角色都因為太擅長捉迷藏,躲著躲著,而躲出原來的世界。捉迷藏不只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寂寞的遊戲』,也是在成長過程中不斷妥協而失去自我,藏起敏感的心與陳年傷口,最終在芸芸眾生中變得面目模糊的練習。」讀著他們的詩與小品文,慶幸他們在自己的小世界裡悉心照顧的小花朵,慢慢飄出沉醉的馨香了,幸好,他們還有一些憤世嫉俗、悲觀感嘆,還肯正視糾結的、難解的、矛盾的許多人事間的僵局與困境。還好,他們還是溫柔的,像是對待一隻全身毛髮稀疏骯髒像一條破抹布的小野貓一樣的,對待自己。

很欣慰,很感動,說不出話。越走越遠之後,站在少年時期,成長的起點的我,正等著我回家嗎?或者,早被翻修,強制劃入都更計畫了?

上上禮拜,我終於得以回家了。從沒有這樣想回家,想感受家鄉的溫度,想複習熟悉的風景,想重溫兒時的夢境。是否我還尚未長大?才如此眷戀家鄉母愛般的溫暖?我只是忘記了,原來的我長得什麼樣子吧。上禮拜,則回爺爺奶奶家,是一望無際的農田,空氣清新,視野遼闊,菜園裡碩大的菜葉被蟲蛀得坑坑疤疤,仍是青翠。爺爺奶奶何時開始沒有一根黑髮了?在我們將要離去時,他們紛紛說著自己來日不多了。原本熟悉的家鄉,開始斑駁,又給粉刷了新的油漆,亮麗得逐漸老朽的我,驚覺家鄉也快要消失,回不去了?

時間的流逝驚人,卻只能簡短成隻字片語,更精簡是一句墓誌銘,而現代人土地有限,塔位上只存子孫喃喃的念佛聲與未亡人的嘆息,死者(它自己)徹底消失。

或說,語言也難道出亡者的本意吧。《全面啟動》裡,用不同的意識、不同的解讀,將遺言全面翻轉,進而達到目的。一但意識動搖,價值觀開始震動,語言趁虛而入,把你攪得天翻地覆卻不自知,懵懵懂懂的著了道,是為騙術。

剛剛去看張耀升一篇〈一口煙的悲傷〉,心有戚戚焉,並以自省,始閉口不語。語言如髮刃,起初只是細微得不去在意的小傷口,幾經磨擦,逐漸擴張,眾多窺看,拉開傷痕,血肉迸現,幾十日過後,新鮮不再,曾經過熱的血水,開始腐爛,最後只能截肢裝進黑色塑膠袋,送進掩埋場轉頭不看。弔詭的是,語言又是一座橋梁,連接著你我裝飾過後的門口,借此送往迎來,而不是兩座互不相通的山崖。雖然這座橋梁容易腐朽,又難維修,但目前尚未有比它更好的發明了。我只能說,意在言外,沒說的總是比說得更多,裡面又比表面多更多,交纏夾雜繾綣難分。就閉口不語吧,讓災害隱於無形,讓妖魔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