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7-03 22:29:46夜半輕唱的麻醉品
蝴蝶左眼不流淚之十六
就這樣，昇陽像泡沫般的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了。曾經那麼親近的人，如今如此遙遠，心裏好似少了什麼，不注意時，有點像失了魂。
有時在東區逛街時，會忽然想，也許昇陽和我一樣，在微風廣場裏，只是我在一樓，他在地下室，不知如果我到櫃檯廣播，他會不會忽然出現？或者他和我一樣在街上逛街，只是我走在這條街上，而他卻走在下條街。我們像兩條平行線，那麼的近，卻不再有交集。
我記得看過一本書，裏面說世上沒有絕對的平行線，兩條平行的線，如果拉成無止境的距離，它們最終必定相交。我有點懷疑，不知道我的生命有沒有辦法無止境的延伸，讓我和昇陽再度相遇？
到加州健身房時，第一件和最後一件事是到跑步機區晃一下，不過，還是沒有再看到昇揚的身影。以前我總是笑他，說他每次來總是黏在跑步機上，也不會做做其他的有氧運動，他理直氣壯的說：
『妳可以想像我穿著緊身褲，左轉右轉，跳嗎？太沒有男子氣慨了。』
『所以你在原地跑就比較好？跑了老半天，還是在原地踏步，哪裡也去不了。』
『那妳就不知道，在我腦子裏，我已天涯海角走了一遭。』
現在，我和他都在台北，但對我來說，他好似天涯海角般的遙遠。
昇揚在我的生命裏消失，就連克里德都受到影響，有點意志闌珊。狗不會說話，但我知道牠想念牠的爸爸。牠會趴在地上，把下巴抵著地板，看著我發出微微的低鳴。當我斥責牠時，牠會叼著昇揚買給他的烏龜絨毛娃娃，跑到牠的枕頭上，用牠的大眼睛看著我，充滿委屈。
有時和馬可斯走在路上，我會頻頻東張西望。也許昇揚會再次跟蹤我，也許他正走在我身後，也許他就在街角的那家便利商店裏，也許，也許…
馬可斯要回美國了。
『小蝶，我該回去了，妳什麼時候來和我會合？』
『回芝加哥嗎？』
『我在想也許搬回夏威夷陪我媽。』
『你回夏威夷想做什麼？』
『還不知道，還沒有想那麼多，我也許回去帶帶遊客潛水吧！』
對啊！基金寶寶比較好命，有一筆遺產，可以為所欲為，別人工作是為了討生活，他們做事是為了瀟灑。
『如何？想不想搬到人間天堂？』
『我…』
我忽然了解那時昇揚不願搬離台灣的心情。這裏有我的狗，我的家，我的朋友，我的父母。有我坐慣的咖啡廳，逛慣的書店，吃慣的餐廳。這裏還有一個，我本來以為可以，卻發現無法，放得下的人。
馬可斯看了我很久很久，我默默無言
『小蝶，妳說啊！』
『馬可斯，我不跟你走了。』說完後，我忽然覺得這麼久以來，我終於可以呼吸。好似忽然含了一顆星巴克的薄荷糖，辛辣味直沖天靈蓋，令我不由自主紅了眼眶。
『為什麼？』
『馬可斯，這麼多年來，我一直覺得我們可以從頭再來，也一直期待你會飄洋過海來找我，可是當這一刻來臨時，我才發現我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了。』
『妳不再愛我了嗎？』
『馬可斯，我想我不愛你，已經很久了。』
他嘆了口氣，悲傷的說：
『我終究是失去了妳。』
就這樣，我從我倆糾結不清的生命裏走了出去。
我送馬可斯去機場，一路上我十分的捨不得。這個坐在我身旁的男子，今天就要離去。這個教我怎麼愛，怎麼傷心的男子，將要坐上那隻名叫七四七的鐵鳥飛向天際，昂徜而去。這個在我生命裏佔有重大地位的男子，這一去，大概永遠不再相遇。
我陪他走到海關入口處，他用力的抱緊我，有一剎那，我無法呼吸。
『小蝶，要加油，找自己的幸福。』
『我會的。』我用力點頭。
『你好好保重，要快樂的過活。』
他點頭，轉身入關。
我站在玻璃門外看著他過關，他過了海關後轉身看了我最後一眼，伸起了右手，用食指和中指碰了碰他的嘴唇，把手心轉向我，停留了半秒鐘。他那動作有如好萊塢電影的最後一幕，電影最後，男主角被警察逮捕，在坐進警車前一秒鐘，男主角看了站在遠處的女主角最後一眼，比了和馬可斯一樣的手勢，然後警察關上車門，警燈亮起，再來銀幕淡出，出現The End這兩個字。馬可斯轉身，走出了我的視線，從此以後，自是花自飄零水自流。
我坐在車子裏許久，看著飛機起飛降落。桃園的上空很忙碌，不停的上演著重逢和分離的戲，我並不特別，只是千萬個故事中的一個。我看到一架新航的飛機，機頭上揚，直衝雲霄，看看時間，這應該是馬可斯的飛機吧！我注視著那架飛機，直到它離開我的視線，變成雲中的一個小黑點。那麼藍的天，是個適合飛行的好天氣，
我這樣的想著，傷心的微笑。
當我真實的面對我對昇揚的感情時，為時已晚。當一個人自願消失時，要從何找起？
我打電話到他家，電話號碼是空號。我打他的手機，門號已換。一次、兩次，一位女子客氣的告訴我打錯電話。我不願相信，一試再試，試到最後，那陌生女子破口大罵，說我再騷擾她，她就要報警。
我帶著克里德到他家大樓門口等待，他的窗口永遠是漆黑的，但我有點懷疑，也許我記錯窗口。我不敢按電鈴，怕再次看到不該看的場景，只好坐在他家門口，自虐的等待。
我和立華合好了，約了喝咖啡。
『立華，對不起，我不該怪妳。』
『是我不對，感情這種東西理都理不清，我不應該插手。』
『立華，昇揚不見了，我找不到他人。』我把頭抵著咖啡桌的桌緣。
『小蝶，我知道妳難過，但妳就讓我說妳兩句。妳以為他是妳的備胎，當妳不需要
時他在一旁隨時準備，當妳有需要時，他馬上急急遞補上？』
我絕望，用抵著桌子的頭，一下一下撞擊著桌面。
『可憐的小蝶。』
『妳和他有聯絡嗎？』我抬起頭。
『我最後一次和他通電話是我們在餐廳碰面的第二天。』
『你們說了些什麼？』
『他謝謝我，我說沒什麼，上次我喝醉時他也扶了我一把。』
『就這樣？』
『就這樣。』
我打電話到以前的公司，昇揚的秘書接的電話。
『請問李總在嗎？』
『請問哪位找？』
『Helen，我是胡蝶。』
『胡經理啊！好久不見，什麼時候來坐坐？』
『李總在嗎？』
『妳要找哪位李總？』這個問題問得十分得高招，我聽得出來Helen故意刁難我，久沒有工作讓我忘記，秘書是十分護主的。
『除了李昇揚和他爸爸，哪裡還有另一個李總？李伯伯已經退休了，我要找的李總，除了昇揚還會有誰？』我有一點火大，連一個秘書，都想乘機落井下石。
『那妳就不知道了，昇揚已經沒有在台北了，他的小叔叔從英國回來接手公司。』
『那昇揚去哪了呢？』
『他到處去呀！上次我聽到他的消息時他正在非洲。他現在成為我們國外的代表，四處接觸拍賣展覽的事宜。』
原來如此，難怪我覺得他遙遠，原來他真的去了天涯海角。
『Helen，妳知道怎樣才找得到昇揚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這妳要問李總。』
就在我四處尋找昇揚時，姿儀生命中有了一個重要的人。
她約我們吃飯，我和立華先到，姿儀珊珊來遲。
『姿儀，妳應該減肥了，不要交了男朋友就讓自己的身材走樣。』立華批評她，說完後點上了一根煙。
姿儀馬上快動作的搶過立華手上的煙，一個動作就把煙熄滅。
『喂！妳有問題呀？我抽煙抽了那麼多年了，這是妳第一次對我這麼粗魯。』
『妳不要命，我的寶寶還要命！』說完後開心的笑出聲。
我和立華的嘴張得大大的，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我懷孕了，要生寶寶了，白痴！』姿儀滿面春風的說。
難怪她發福。
『什麼時候發現的？』
『昨天晚上。』
『李泰宇是什麼反應？』
『他當場跪下跟我求婚。』
『哇！他太男子漢了！』
『幾個月了？』
『兩個月。』
『什麼時候結婚？』
『當然是在肚子大起來前囉！』
『我可以摸摸妳的肚子嗎？』立華有點害羞的問。
姿儀抓過立華的手，擺在她仍然平坦的小腹上。
『傻瓜，Baby還太小，根本沒有動靜。』姿儀笑著說。
立華的臉充滿感動，我知道她的感受，在姿儀的身體裏有一個小生命，會長成一個小小的人，胖胖的小手小腳會舞動，會緊緊的抱住妳，會給妳濕濕的吻，會叫妳媽咪。
『妳們倆個快快努力，讓我們的孩子一起長大。』
我點點頭，也這麼希望。
我抽屜裏有兩串鑰匙，很久都沒有用。曾經那兩串鑰匙讓我在倆個男人的生命中自由進出，如今，一串已毫無作用，另一串令我不知如何是好。我把它放在我的皮包裏，沒事時就拿起來把玩，懷念舊日時光。
我去找昇揚的媽媽。
『李媽媽，可以告訴我怎麼跟昇揚聯絡嗎？』
他媽媽看了我很久，嘆了口氣：
『小蝶，你們年輕人在搞什麼，我實在看不懂。前一段日子昇揚跟我們說他公司不做了，要去環遊世界，把他爸氣得差點沒心臟病發作。到最後，他終於答應一邊旅行，一邊接洽一些生意。可是大部分時間他都好似失蹤一般，只有偶爾到一些大城市時會通一下電話，給我們一些生意夥伴的聯絡方式。其實李爸爸生他氣也不是因為他公司不做了，而是覺得他這樣就離開是在逃避現實。』
『那妳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
她搖搖頭說：
『他沒有跟我們聯絡，我們也不會知道他在哪裡。他要走時，我問他是不是跟妳不
愉快，他說你們分手了，還叫我不要管他的事。真是的，小時候一天到晚伸著兩隻手要我抱，現在關心一下都不行，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小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李媽媽，都是我不好。』
倆個女人坐在客廳裏，有點尷尬，我起身道謝。
『小蝶，上次和昇揚通電話，他說他再來會去中美洲。他下次再和我們聯絡，我幫妳問問他在什麼地方。』
『謝謝。』我轉身出門，昇揚的媽媽陪我走到門口。
『李媽媽，我還有一把昇揚公寓的鑰匙，我現在還給妳。』我走出門口，臨走前把鑰匙交給她。
『鑰匙妳留著吧！昇揚的公寓裏還有些妳的東西，妳如果要去收拾時也比較方便，要還改天再還。』
我點點頭，把鑰匙收回皮包裏。
不知昇揚的媽媽私底下有沒有一絲絲的恨我？我這樣讓她的兒子傷心，讓他遠離。
一個星期六晚上，天上下著毛毛雨，台北的街頭和我的心情一樣有點濕。加州健身房太熱鬧，誠品的人潮太年輕，我坐上計程車，和司機說松智路26號。到了樓下，我毫不遲疑，走進電梯，坐了上去，開了門，走了進去。
昇揚公寓裏的擺設和我最後一次來時一模一樣，他的衣櫃半掩半開，裏面的唐衫整整齊齊的掛著。我微笑，他去環遊世界，已經不需要這些戲服。
我走進客房，打開衣櫃，這是我專用的儲藏室。裏面有幾套我上班的套裝，幾件休閒的長褲和襯衫，幾雙鞋子，還有一套透明的黑色性感內衣。我依戀的摸了摸它，想到以前的好時光。那是我買來誘拐昇揚的道具，那次的計劃非常成功。
衣櫃的一角放了一個箱子，那不是我的。我好奇的把它搬了出來，拿到昇揚的房間，慢慢的掀開。打開以後，我的鼻頭酸了起來。
裏面充滿了我和昇揚的回憶。
那個昇揚丟向我，我沒有接住斷成兩半的煙斗，他床頭上的那個古董相框，只是裏面他前女友的相片已被換成我的照片。一本哈利波特第四集精裝本，一小塊鋸下來的石膏，上面是昇揚在我腿上畫的騎在掃把上的哈利波特，然後是他那個過大的狗項圈。還有我送他的天秤，和玫瑰心的照片。
看到這裏，忽然覺得胸前的玫瑰心燙得我心痛，我把它拿下來，細細把玩。
我有點了解這珠寶的故事，所以真的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每個人都有他的故事，平凡如我的人也無法過著平凡快樂的日子。
箱子底有兩張紙，翻了過來一看是昇揚的筆跡。第一張寫著：
上邪
我欲與汝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
江水為竭，
冬隆震震，
下雨雪，
天地合，
乃敢與汝絕。
第二張紙上寫著：
人有悲歡離合，
月有陰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
我想這兩張紙是兩個不同時間寫的，不然怎麼可能一面說著他除非冬隆震震，下雨雪，才可能跟我分離，一方面又說著我們的悲歡離合是無可避免？
我對他的傷害之深，我自己都無法想像。我在箱子邊躺下，深深的感受到昇揚對我的愛。
我望向牆上阿地蘭湖的照片，忽然了解，原來在我不注意時，我對昇揚的愛已由一杯透明的水變成一個澈藍色的湖，我們的感情，已驚濤駭浪。
我平躺在床上，直視著天花板的燈，我努力的伸呼吸，吸氣，吐氣，然後眼淚滑了下來。
姿儀的婚禮十分的低調，他們決定不大肆宴客，捨去台灣人鋪張的喜宴，選擇溫馨的聚會。他們在西華飯店租下了總統套房，在裏面擺設了下午茶，請了弦樂三重奏，使整個房間充滿了曼妙的音樂。姿儀穿著自己設計的鵝黃色禮服，十分的清新嬌媚，蓬蓬的裙身，讓人看不出來她身體裏正孕育著一個新的生命。他們請了約三十位親朋好友，大家或坐或站，喝著香檳或玫瑰花茶，談著，笑著，使整個房間溫馨滿溢。
房間裏有一架平臺鋼琴，一位客人在琴前坐了下來，徐徐的彈起帕海貝爾的卡農，我和立華坐在客廳的一角，看著姿儀側著頭聽林泰宇在她耳邊低聲細語，林泰宇不知說什麼逗她開心，她輕輕的笑著。這時立華抬手拭了拭她的眼角。
是呀！立華，我也是這樣的替姿儀高興。
我又要過生日了，二十八歲，立華和姿儀買了蛋糕替我過。我許了個願，但願人長久。
昇陽還是沒有消息，不知道他是否記得我的生日？我想，也許他不記得了，要不然他為什麼沒有回來，回來帶我去古巴和到瓜地馬拉看星星？
生日過後一個星期，昇陽的媽媽打電話來：
『小蝶，昨天和昇陽通過電話，他說他在瓜地馬拉的安地格，我想妳應該會想知道。』
『妳有沒有跟他說我在找他？』
『有提到。』
『他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
『謝謝李媽媽。』
『這沒什麼。昇陽這孩子也真是的，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待續
有時在東區逛街時，會忽然想，也許昇陽和我一樣，在微風廣場裏，只是我在一樓，他在地下室，不知如果我到櫃檯廣播，他會不會忽然出現？或者他和我一樣在街上逛街，只是我走在這條街上，而他卻走在下條街。我們像兩條平行線，那麼的近，卻不再有交集。
我記得看過一本書，裏面說世上沒有絕對的平行線，兩條平行的線，如果拉成無止境的距離，它們最終必定相交。我有點懷疑，不知道我的生命有沒有辦法無止境的延伸，讓我和昇陽再度相遇？
到加州健身房時，第一件和最後一件事是到跑步機區晃一下，不過，還是沒有再看到昇揚的身影。以前我總是笑他，說他每次來總是黏在跑步機上，也不會做做其他的有氧運動，他理直氣壯的說：
『妳可以想像我穿著緊身褲，左轉右轉，跳嗎？太沒有男子氣慨了。』
『所以你在原地跑就比較好？跑了老半天，還是在原地踏步，哪裡也去不了。』
『那妳就不知道，在我腦子裏，我已天涯海角走了一遭。』
現在，我和他都在台北，但對我來說，他好似天涯海角般的遙遠。
昇揚在我的生命裏消失，就連克里德都受到影響，有點意志闌珊。狗不會說話，但我知道牠想念牠的爸爸。牠會趴在地上，把下巴抵著地板，看著我發出微微的低鳴。當我斥責牠時，牠會叼著昇揚買給他的烏龜絨毛娃娃，跑到牠的枕頭上，用牠的大眼睛看著我，充滿委屈。
有時和馬可斯走在路上，我會頻頻東張西望。也許昇揚會再次跟蹤我，也許他正走在我身後，也許他就在街角的那家便利商店裏，也許，也許…
馬可斯要回美國了。
『小蝶，我該回去了，妳什麼時候來和我會合？』
『回芝加哥嗎？』
『我在想也許搬回夏威夷陪我媽。』
『你回夏威夷想做什麼？』
『還不知道，還沒有想那麼多，我也許回去帶帶遊客潛水吧！』
對啊！基金寶寶比較好命，有一筆遺產，可以為所欲為，別人工作是為了討生活，他們做事是為了瀟灑。
『如何？想不想搬到人間天堂？』
『我…』
我忽然了解那時昇揚不願搬離台灣的心情。這裏有我的狗，我的家，我的朋友，我的父母。有我坐慣的咖啡廳，逛慣的書店，吃慣的餐廳。這裏還有一個，我本來以為可以，卻發現無法，放得下的人。
馬可斯看了我很久很久，我默默無言
『小蝶，妳說啊！』
『馬可斯，我不跟你走了。』說完後，我忽然覺得這麼久以來，我終於可以呼吸。好似忽然含了一顆星巴克的薄荷糖，辛辣味直沖天靈蓋，令我不由自主紅了眼眶。
『為什麼？』
『馬可斯，這麼多年來，我一直覺得我們可以從頭再來，也一直期待你會飄洋過海來找我，可是當這一刻來臨時，我才發現我已經不是同一個人了。』
『妳不再愛我了嗎？』
『馬可斯，我想我不愛你，已經很久了。』
他嘆了口氣，悲傷的說：
『我終究是失去了妳。』
就這樣，我從我倆糾結不清的生命裏走了出去。
我送馬可斯去機場，一路上我十分的捨不得。這個坐在我身旁的男子，今天就要離去。這個教我怎麼愛，怎麼傷心的男子，將要坐上那隻名叫七四七的鐵鳥飛向天際，昂徜而去。這個在我生命裏佔有重大地位的男子，這一去，大概永遠不再相遇。
我陪他走到海關入口處，他用力的抱緊我，有一剎那，我無法呼吸。
『小蝶，要加油，找自己的幸福。』
『我會的。』我用力點頭。
『你好好保重，要快樂的過活。』
他點頭，轉身入關。
我站在玻璃門外看著他過關，他過了海關後轉身看了我最後一眼，伸起了右手，用食指和中指碰了碰他的嘴唇，把手心轉向我，停留了半秒鐘。他那動作有如好萊塢電影的最後一幕，電影最後，男主角被警察逮捕，在坐進警車前一秒鐘，男主角看了站在遠處的女主角最後一眼，比了和馬可斯一樣的手勢，然後警察關上車門，警燈亮起，再來銀幕淡出，出現The End這兩個字。馬可斯轉身，走出了我的視線，從此以後，自是花自飄零水自流。
我坐在車子裏許久，看著飛機起飛降落。桃園的上空很忙碌，不停的上演著重逢和分離的戲，我並不特別，只是千萬個故事中的一個。我看到一架新航的飛機，機頭上揚，直衝雲霄，看看時間，這應該是馬可斯的飛機吧！我注視著那架飛機，直到它離開我的視線，變成雲中的一個小黑點。那麼藍的天，是個適合飛行的好天氣，
我這樣的想著，傷心的微笑。
當我真實的面對我對昇揚的感情時，為時已晚。當一個人自願消失時，要從何找起？
我打電話到他家，電話號碼是空號。我打他的手機，門號已換。一次、兩次，一位女子客氣的告訴我打錯電話。我不願相信，一試再試，試到最後，那陌生女子破口大罵，說我再騷擾她，她就要報警。
我帶著克里德到他家大樓門口等待，他的窗口永遠是漆黑的，但我有點懷疑，也許我記錯窗口。我不敢按電鈴，怕再次看到不該看的場景，只好坐在他家門口，自虐的等待。
我和立華合好了，約了喝咖啡。
『立華，對不起，我不該怪妳。』
『是我不對，感情這種東西理都理不清，我不應該插手。』
『立華，昇揚不見了，我找不到他人。』我把頭抵著咖啡桌的桌緣。
『小蝶，我知道妳難過，但妳就讓我說妳兩句。妳以為他是妳的備胎，當妳不需要
時他在一旁隨時準備，當妳有需要時，他馬上急急遞補上？』
我絕望，用抵著桌子的頭，一下一下撞擊著桌面。
『可憐的小蝶。』
『妳和他有聯絡嗎？』我抬起頭。
『我最後一次和他通電話是我們在餐廳碰面的第二天。』
『你們說了些什麼？』
『他謝謝我，我說沒什麼，上次我喝醉時他也扶了我一把。』
『就這樣？』
『就這樣。』
我打電話到以前的公司，昇揚的秘書接的電話。
『請問李總在嗎？』
『請問哪位找？』
『Helen，我是胡蝶。』
『胡經理啊！好久不見，什麼時候來坐坐？』
『李總在嗎？』
『妳要找哪位李總？』這個問題問得十分得高招，我聽得出來Helen故意刁難我，久沒有工作讓我忘記，秘書是十分護主的。
『除了李昇揚和他爸爸，哪裡還有另一個李總？李伯伯已經退休了，我要找的李總，除了昇揚還會有誰？』我有一點火大，連一個秘書，都想乘機落井下石。
『那妳就不知道了，昇揚已經沒有在台北了，他的小叔叔從英國回來接手公司。』
『那昇揚去哪了呢？』
『他到處去呀！上次我聽到他的消息時他正在非洲。他現在成為我們國外的代表，四處接觸拍賣展覽的事宜。』
原來如此，難怪我覺得他遙遠，原來他真的去了天涯海角。
『Helen，妳知道怎樣才找得到昇揚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這妳要問李總。』
就在我四處尋找昇揚時，姿儀生命中有了一個重要的人。
她約我們吃飯，我和立華先到，姿儀珊珊來遲。
『姿儀，妳應該減肥了，不要交了男朋友就讓自己的身材走樣。』立華批評她，說完後點上了一根煙。
姿儀馬上快動作的搶過立華手上的煙，一個動作就把煙熄滅。
『喂！妳有問題呀？我抽煙抽了那麼多年了，這是妳第一次對我這麼粗魯。』
『妳不要命，我的寶寶還要命！』說完後開心的笑出聲。
我和立華的嘴張得大大的，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我懷孕了，要生寶寶了，白痴！』姿儀滿面春風的說。
難怪她發福。
『什麼時候發現的？』
『昨天晚上。』
『李泰宇是什麼反應？』
『他當場跪下跟我求婚。』
『哇！他太男子漢了！』
『幾個月了？』
『兩個月。』
『什麼時候結婚？』
『當然是在肚子大起來前囉！』
『我可以摸摸妳的肚子嗎？』立華有點害羞的問。
姿儀抓過立華的手，擺在她仍然平坦的小腹上。
『傻瓜，Baby還太小，根本沒有動靜。』姿儀笑著說。
立華的臉充滿感動，我知道她的感受，在姿儀的身體裏有一個小生命，會長成一個小小的人，胖胖的小手小腳會舞動，會緊緊的抱住妳，會給妳濕濕的吻，會叫妳媽咪。
『妳們倆個快快努力，讓我們的孩子一起長大。』
我點點頭，也這麼希望。
我抽屜裏有兩串鑰匙，很久都沒有用。曾經那兩串鑰匙讓我在倆個男人的生命中自由進出，如今，一串已毫無作用，另一串令我不知如何是好。我把它放在我的皮包裏，沒事時就拿起來把玩，懷念舊日時光。
我去找昇揚的媽媽。
『李媽媽，可以告訴我怎麼跟昇揚聯絡嗎？』
他媽媽看了我很久，嘆了口氣：
『小蝶，你們年輕人在搞什麼，我實在看不懂。前一段日子昇揚跟我們說他公司不做了，要去環遊世界，把他爸氣得差點沒心臟病發作。到最後，他終於答應一邊旅行，一邊接洽一些生意。可是大部分時間他都好似失蹤一般，只有偶爾到一些大城市時會通一下電話，給我們一些生意夥伴的聯絡方式。其實李爸爸生他氣也不是因為他公司不做了，而是覺得他這樣就離開是在逃避現實。』
『那妳也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
她搖搖頭說：
『他沒有跟我們聯絡，我們也不會知道他在哪裡。他要走時，我問他是不是跟妳不
愉快，他說你們分手了，還叫我不要管他的事。真是的，小時候一天到晚伸著兩隻手要我抱，現在關心一下都不行，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小蝶，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李媽媽，都是我不好。』
倆個女人坐在客廳裏，有點尷尬，我起身道謝。
『小蝶，上次和昇揚通電話，他說他再來會去中美洲。他下次再和我們聯絡，我幫妳問問他在什麼地方。』
『謝謝。』我轉身出門，昇揚的媽媽陪我走到門口。
『李媽媽，我還有一把昇揚公寓的鑰匙，我現在還給妳。』我走出門口，臨走前把鑰匙交給她。
『鑰匙妳留著吧！昇揚的公寓裏還有些妳的東西，妳如果要去收拾時也比較方便，要還改天再還。』
我點點頭，把鑰匙收回皮包裏。
不知昇揚的媽媽私底下有沒有一絲絲的恨我？我這樣讓她的兒子傷心，讓他遠離。
一個星期六晚上，天上下著毛毛雨，台北的街頭和我的心情一樣有點濕。加州健身房太熱鬧，誠品的人潮太年輕，我坐上計程車，和司機說松智路26號。到了樓下，我毫不遲疑，走進電梯，坐了上去，開了門，走了進去。
昇揚公寓裏的擺設和我最後一次來時一模一樣，他的衣櫃半掩半開，裏面的唐衫整整齊齊的掛著。我微笑，他去環遊世界，已經不需要這些戲服。
我走進客房，打開衣櫃，這是我專用的儲藏室。裏面有幾套我上班的套裝，幾件休閒的長褲和襯衫，幾雙鞋子，還有一套透明的黑色性感內衣。我依戀的摸了摸它，想到以前的好時光。那是我買來誘拐昇揚的道具，那次的計劃非常成功。
衣櫃的一角放了一個箱子，那不是我的。我好奇的把它搬了出來，拿到昇揚的房間，慢慢的掀開。打開以後，我的鼻頭酸了起來。
裏面充滿了我和昇揚的回憶。
那個昇揚丟向我，我沒有接住斷成兩半的煙斗，他床頭上的那個古董相框，只是裏面他前女友的相片已被換成我的照片。一本哈利波特第四集精裝本，一小塊鋸下來的石膏，上面是昇揚在我腿上畫的騎在掃把上的哈利波特，然後是他那個過大的狗項圈。還有我送他的天秤，和玫瑰心的照片。
看到這裏，忽然覺得胸前的玫瑰心燙得我心痛，我把它拿下來，細細把玩。
我有點了解這珠寶的故事，所以真的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每個人都有他的故事，平凡如我的人也無法過著平凡快樂的日子。
箱子底有兩張紙，翻了過來一看是昇揚的筆跡。第一張寫著：
上邪
我欲與汝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
江水為竭，
冬隆震震，
下雨雪，
天地合，
乃敢與汝絕。
第二張紙上寫著：
人有悲歡離合，
月有陰晴圓缺，
此事古難全。
我想這兩張紙是兩個不同時間寫的，不然怎麼可能一面說著他除非冬隆震震，下雨雪，才可能跟我分離，一方面又說著我們的悲歡離合是無可避免？
我對他的傷害之深，我自己都無法想像。我在箱子邊躺下，深深的感受到昇揚對我的愛。
我望向牆上阿地蘭湖的照片，忽然了解，原來在我不注意時，我對昇揚的愛已由一杯透明的水變成一個澈藍色的湖，我們的感情，已驚濤駭浪。
我平躺在床上，直視著天花板的燈，我努力的伸呼吸，吸氣，吐氣，然後眼淚滑了下來。
姿儀的婚禮十分的低調，他們決定不大肆宴客，捨去台灣人鋪張的喜宴，選擇溫馨的聚會。他們在西華飯店租下了總統套房，在裏面擺設了下午茶，請了弦樂三重奏，使整個房間充滿了曼妙的音樂。姿儀穿著自己設計的鵝黃色禮服，十分的清新嬌媚，蓬蓬的裙身，讓人看不出來她身體裏正孕育著一個新的生命。他們請了約三十位親朋好友，大家或坐或站，喝著香檳或玫瑰花茶，談著，笑著，使整個房間溫馨滿溢。
房間裏有一架平臺鋼琴，一位客人在琴前坐了下來，徐徐的彈起帕海貝爾的卡農，我和立華坐在客廳的一角，看著姿儀側著頭聽林泰宇在她耳邊低聲細語，林泰宇不知說什麼逗她開心，她輕輕的笑著。這時立華抬手拭了拭她的眼角。
是呀！立華，我也是這樣的替姿儀高興。
我又要過生日了，二十八歲，立華和姿儀買了蛋糕替我過。我許了個願，但願人長久。
昇陽還是沒有消息，不知道他是否記得我的生日？我想，也許他不記得了，要不然他為什麼沒有回來，回來帶我去古巴和到瓜地馬拉看星星？
生日過後一個星期，昇陽的媽媽打電話來：
『小蝶，昨天和昇陽通過電話，他說他在瓜地馬拉的安地格，我想妳應該會想知道。』
『妳有沒有跟他說我在找他？』
『有提到。』
『他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
『謝謝李媽媽。』
『這沒什麼。昇陽這孩子也真是的，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