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太多不得已的悲歡離合，所以我們只能學會堅強、假裝這些痛苦被收到角落。

小榆自港回台，幾個大學朋友相約吃吃喝喝，一直聯繫不上的某黑，在電話好不容易接通後，帶著相當濃重的鼻音，驚嚇了正在歡唱的我們。

某黑帶著哭過地暗啞音調說，他親近的大姨因為肝癌突然過世，走得相當突然，短短三個月的時間，就這樣撒手人寰。他瞻仰遺體時，完全認不出來，那是他曾經福福泰泰的親姨娘。

他說，大阿姨似乎不是真的揮別這個世界，好像隨時會在哪一頭冒出來，就如同他在廚房料理美味的食材，他在客廳泡茶聊天，隨時會因晚輩的一個搞笑，噗嗤笑出來，就好像他在轉角處，隨時會轉過來給你一個溫馨的微笑。

不只面對過一次死亡的我，只能靜靜聽著，給著無聲安慰，明明我曾經這麼親近過死亡，卻在它再次來到時，無能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面對死亡阿，不管是對逝者或生者，都是相當殘酷又孤獨的事情。

我第一次面對死亡，是在親親老爹揮手離世的時候，我家老爹也是因為癌症過世，走得也是突然，我永遠都記得我爹的最後一夜。

那夜在急診室，我和娘親交班回家睡覺，睡不安寢，就接到舅舅的電話，語氣沉重地要接我上醫院，那不祥的預感，完全壟罩在我身上，揮之不去。

我到醫院時，是凌晨三、四點，天之將明未明之際，大地的寒氣席捲而上，即便是酷熱的六月天，卻凍得我瑟縮著身體。

步入醫院，我想我這輩子都不會想再踏進加護病房吧，機器單調的聲音，嘟嘟作響，空調冷凝，單一的白色披洩而下，我討厭這麼寂靜欲逼人致死的空間。

我躡手躡腳走至老爸身旁，伸手撫著老爸的臉，握著他的手，不知該如何是好，我很清楚我爸的生命力正一點一點的流失，卻無能為力，那一刻，我痛恨起自己當初為何不去念醫學院！

突然心電圖發出急促的尖叫聲，迴盪在白色病房內，我直著身體，顫抖著，瞬間呆愣，不知該如何是好，匆匆步入的醫療團隊，把我推出去，開始急救，我還呆在未明的時空裡，無法回神。

就在恍如隔世時，醫師拉開布幔，緩步走出，對我張嘴說著話，一切彷彿電影慢動作一般，在我眼前播放。

我只聞到一陣焦味，我只看到其他的醫護成員，一手持著電擊器，一手持著空氣幫浦，剎那間我明白，那焦味是我爸胸膛被電擊的焦味，我那平常和藹可親，彷彿永遠可以給我當依靠的父親，就這樣沉靜的躺在床上，任人宰割。

醫師再度開口對我說話，那瞬間，所有的知覺和意識才回籠，醫師一臉擔憂地問我，令尊情況不樂觀，你還要繼續急救嗎？

四下無人，我娘回家換衣休息去，我舅去外頭抽菸，一個人的生死瞬間掌握在我手裡，在一個18歲孩子的手裡，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對，我不知道這樣的抉擇好不好，我只知道，我不想要我的父親走得這麼沒尊嚴，在最後這一刻這麼痛苦，我決定放棄急救。

於是醫師宣告死亡，我步向父親的床邊，我抖著手，彷彿置身冰窖，撫著老爸逐漸失溫的手、身體、臉，那一切好像假的一般，好像我爹只是睡著一般，隨時會睜眼對我笑，擁抱我。我撲向父親的遺體，嚎啕大哭，那一刻，是我第一次血淋淋的面對死亡，那般寒冷、孤寂、無力！

死亡是一種失去，是一種永遠回不來的失去，我只能變相的安慰自己，老爸一直都在我身旁，也許我看不到，他卻用另一種形式活著。

當某黑跟我說著，他覺得他大姨彷彿就在回眸望去之處，我一點都不意外，他說那種感覺很奇怪，孩子，真的不奇怪，我們的親人也許肉體消失了，他的精神卻還常伴在我們身旁，不是消失，只是換個形式存在罷了。

脫掉肉體的磨難和痛苦，我們的親人其實過得更好！有天你會在髮白齒搖時，跟你的家人重逢，現在的分離，只是以後相聚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