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5-26 20:24:56wer

月之晴空(4)

 

 

她壓抑著瞬間升快的心跳,輕手輕腳地順著垂放下來的木梯往上爬。倒臥在出口的男人有些重,也輕輕地被移到一旁去,留下一道可以探頭而出的空隙。簡陋的房間裡再沒有其他人,只有油燈的光線撫過牆,依舊搖晃。燈里的火彷彿也比往日更旺盛了些。安潔烈娜回到了充滿濃烈血腥的地底牢籠。她已經下足決心。再怎麼樣也要先逃出那黑暗。儘管外面也可能有著更兇險的陷阱。不對,再怎麼兇險的陷阱也比留在此處好。

她走進地底的草房,摸見了床席上的母親。她輕輕喚醒母親。

「您醒醒吧。醒醒吧。」

「媽媽,我們要出去了!」雖然力持穩定,聲音還是忍不住上揚了。

「關住我們的東西打開了。外頭正在喧喧鬧鬧的。」

「不論如何,我們都要逃出去。」

 

床上的婦人抬起了手,似乎試圖要撐起自己的身體。但又放下了,只是抓住女孩的手臂。她開口對女孩說:「安潔,」「是。」女孩應道。

婦人說:「你的那隻眼睛絕對不能睜開來。還有,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是龍族的後裔,一個都不行。你答應我。」

女孩沒料到婦人會說這些。語氣頓了一頓。

 

「母親,我們要逃離這裡了。」

「其他話以後再說吧。」

「答應我。」婦人又試著撐起自己的身體。在女孩的攙扶之下終於成功坐起來了。她輕聲地呻吟了一下。

女孩面朝著她認為的婦人的位置。「母親。我是龍的後裔。這件事情只有您知道和我知道。我不會再使第三個人的腦中有這件事。我的眼睛也當作永遠失去了。以後只有我們兩個平平靜靜地生活。我會照顧您。我們一起看著太陽升起,看著月亮,吹著風。是自然的風,沒有血和污濁的味道。」

 

「我知道了。」

婦人平靜地回應。「我沒有要帶走的東西。」

「我也是。」女孩把短刀綁在腰帶上。伸手攙扶住了婦人。「我們快走吧,媽媽!」

 

女孩和婦人相偕逃出地底黑穴的時刻,廣場中剩餘的黑斗蓬男人正畏懼地盯著眼前的力量。那明明是個不起眼的年輕人。穿著褐色的粗布短衣,臉上似笑非笑。正團抱著自己的手臂,斜看著十數個黑斗蓬。他的身材瘦高,平時微駝著背,一副漫不在乎的模樣,但忽然挺起了身體。他伸手到身旁的火堆裡。抽手出來手還帶著火焰。火焰往上冒,蔓延燃燒到了空氣中,形成細長型的形狀。他握住火焰的劍把。這樣一把仍然狂烈燃燒,由無實體的火焰構成的火焰劍便出世了。舉著火焰劍的年輕人笑了笑,朝黑斗蓬走去。

 

安潔烈娜伸手挪開了從鼻尖滴著血的男人屍體,屍體旁已經漫成了一灘血泊,被男人的屍身和吸飽了血的濕衣裳擋著,才沒有直接流下了地底出口。這片血泊蠻是嚇人,即使所屬主人的生命已經遠去,他的血泊也還是充滿生命力,不斷漫開。安潔看著這片景象有些疑惑,但此時也只能把疑惑擱在一旁。她又爬了下去,從底下幫著媽媽爬上木梯。媽媽披著充滿髒污的暗紅色斗蓬,遮掩住了整個身體。媽媽彎下身重新放好鐵蓋並且閂上,又讓安潔把男人重新壓上那處出口,這才離開。

她們爬上了石階梯,安潔烈娜的手按了按腰帶上的短刀,但幸好她們在石塔通道裡行走的時候,一個人也沒有。她知道自己從來沒成功對付過穿著黑斗蓬的鬼魂。其中有個男人會使她的眼睛、耳朵、鼻子都派不上用場,什麼都無法看見,無法感覺。失去了心,也變得軟弱。她決定這次無論如何也要一刀刺過那個男人,至少讓母親逃走。但她仍然祈禱不要遇見他。

 

城堡裡仍在騷亂。安潔看見一個拿著小布包的侍童從通道的前方跑開了。她想自己或許也該跟上去。她拉住媽媽的手,要追上那個侍童。但媽媽發聲了。

 

「離開人。」媽媽說。「到沒有人的地方。」

 

安潔停下了腳步,拉著媽媽往熊籠右邊的陰影尋找別條出路,她們找到了藏在右手邊的門。幸運地,門是從內側鎖上,輕易地便可以打開。她們打開門,銀白的月光馬上便流洩過了她們的腳跟。安潔有些擔心,她覺得月光好冷。踏出一步穿過門,身體瞬間到了濕冷冰涼的室外。有潮濕的空氣,前方還有高聳的城牆所帶來的陰影。安潔忽然慌了,沒有理由地著慌。她從出生至今,從來沒有離開過石塔。總是被從牢籠帶到廣大的大廳或主人房間,又帶回地下牢籠。這之間來來往往的路程就是她的全部生命,也是眼睛所能看見的一切。她害怕,她畏懼抬頭畏懼更遠離一步。她不敢往前走,她已經突出在原本的世界之外。就好像跨出了懸崖上的一步,到了毫無憑靠的虛空。她對自己說話,龍族的人不該害怕,尤其不該害怕解脫禁錮,奔向自由。安潔這麼告誡自己,但她還是釘住了,移動不了身軀。

 

「安潔,往前走。」媽媽安穩的聲音敲碎了安潔的慌張,她的手被媽媽抓得更緊了些。媽媽告誡安潔烈娜:「安潔,不需要害怕。你本來就是屬於外頭無垠無涯的世界的。你的身上有神賦予你的行走的權利,每個人出生便有的。你只是被剝奪了,被粗暴的無理的走歪了路的人奪去了。你要把行走的權利奪回來。」

 

安潔烈娜深吸了一口氣。「我會的。」她踏出了穿著破爛皮鞋的左腳。「我會為媽媽您做任何事。」她握緊了母親的手,一鼓作氣加快腳步沿著石塔和城牆之間走,藏在城牆的陰影底下。她們遠遠看見了城牆的凹陷處,那應該是一道偏僻的城門。但忽然地,她們看見了盔甲的反光,有一隊人,四個脫下了頭盔的士兵,懶懶地拖著他們的長矛,身上的鏈子甲也鬆鬆垮垮的,需要綁上的皮帶垂了下來。他們正在交談。「以後城堡會是誰的了呢?難道是那些莊稼漢。怎麼偏偏是今天呢,剛好在大人出去拜訪伊喜娃伯爵的時候。」

 

「當然是有內應呀,朱佛你真是個豬頭,要是你死了我們兄弟就幫你把豬的頭縫在你的脖子上,說不定還會讓你在地府裡聰明些。有人替他們開了城門放了火不是?是在我們城裡的人不是?這就叫做內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