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怪物！救回孩子！」「殺死怪物！救回孩子！」「殺死怪物！救回孩子！」

田間的木製推車裡放著鐮刀、鋤頭和木棒。有人自帶了家傳的生銹長矛或鐵劍。莊稼漢傳遞著酒壺，以熱酒為自己壯膽。然後舉著火把，提著一桶桶煤油。有個中年人皺著眉頭對個年輕人說：「這樣下去可不行了。想到那些孩子可能受到什麼樣的不好的事，我們怎麼忍受得了？」中年人看起來滿臉紋路但身材細瘦，不像個衝動的人。年輕人看著頗為心不在焉，又可能是緊張。他的眼睛不斷往留著鬍子的男人和那一桶桶煤油上瞟。

「就算我們死了，也算死得在對的位置。」中年人名叫約翰，終身在田裡過活，不過年少時曾經在城裡跟過一位學士當學徒。只有短短幾個月，卻留下講話文謅謅的毛病。

年輕人笑了。這時候就覺得他完全不緊張了。反而是不把這處場面放在眼中，彷彿已經看透。可他年紀真的輕，裝扮也不特殊，就是個一般的，看過一百個也不會發現其中有何不同的年輕人。「大叔，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約翰又看了年輕人一眼。咬咬牙用帶繭的手握緊火把的握柄：「不能讓他這樣下去。我們是已經忍無可忍了。」他又瞟了年輕人一眼。忽然發現自己沒看過眼前這個年輕人。

「我們走！殺掉不配為人的怪物！救回孩子！」帶頭的大鬍子揮了揮手。一群帶著怒氣的男人走了。

暗夜裡，城堡的城門靜靜地滑開了。睡在廚房裡的廚子溜了出來，在房子的後門潑上油。馬房裡，廄門被打開。被火焰驚嚇的馬匹奪門而奔，悲慘的嘶鳴撕裂暗夜的寧靜。玫瑰叢也焚燒了起來，照亮城堡的中庭。發現異狀的士兵與拿著武器的莊稼漢打在一起，卻被自己同袍的羽箭從後方刺穿了身體。從城堡裡醒來的人們，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火』進了城。平房在燃燒，像在燒著高塔的腳。衣衫不整的馴狗師、侍童、養桑女，擦皮鞋的老頭，洗碗女工從深夜的被窩裡奔向陰涼潮濕的戶外，露水打濕了逃亡者的腳或襪子。然後逃亡者被拿著武器的男人制服，或是殺死，或是留下來等待戰爭後的暖床。總是低調出現，住在塔腳的黑斗蓬也跑出來觀察出了什麼事。相較起平常的士兵，黑斗蓬的身手是高上一截了，有幾個莊稼漢和反叛的士兵上前打鬥之後失去了頭顱，便沒有人敢再上去了。

有十幾個黑斗蓬突圍，聚集在了火圈外。莊稼漢和他們同謀的士兵忽然覺得自己要被吸進去了，吸進一個使人頭暈目眩，看見許多高大的黑色巨人圍著自己的地下坑道。黑色巨人咧開嘴，露出尖銳的長牙。手裡拿著帶刺的狼牙棒。還有許多如同狗般的狼，躲在暗處吠叫著正等著吃自己的肉。拿著武器的莊稼漢和士兵紛紛丟下了自己手中的武器。他們也不曉得自己怎麼回事。只覺得虛弱。彷彿意志已經被抽去，人身成了木做的玩偶。是黑斗蓬中的某個人的玩物。明明知道自己的命運，卻無法操縱自己。

眼看這場叛亂就要被弭平了。

但有些事情正在發生。有股力量在暗夜中無聲無息地膨脹、擴張，不為人知，正如沒有人發現自己腳下的影子正在擴大，互相相連。唯一清晰可見的是火焰的燃燒，更加雄壯、猛烈了。彷彿有個無形的人倒下了油。使火焰更加猛烈的原因正在往前行。而互相爭鬥的人們沒有看見他，因為他是平凡而不為人注意的。

一開始坐在木桌旁，擦拭短刀的男子。穿著黑斗蓬，但斗蓬上滴下了血。聽到外頭喊著起火的聲音，他試著逃出去。可是外面有更恐怖的東西，他一與那項力量對決，便被斬傷了。靠了一生的幸運留下了一絲生命。對方誤認為他已死而走開，他憋住氣息爬回屋裡，但屋裡也不安全，遲早會被找到。於是他打開了木桌下的鐵製開口，他想躲進地底下，躲過那股力量。他也不喜歡地下，那裡頭有濃濃的血腥味道，但他畢竟是新來的，只到底下送過餐食和收來糞桶。底下的寵物總是很安靜，不曾嚇唬到他。男子摸索著桌腳下的機關，終於花盡力氣轉開鐵蓋口了。然後他發現自己傷得比想像中嚴重，深深划開胸口的長傷口如火一般焚燒他的血。越來越痛，越來越痛，然後就不再痛了。

看來他並不是個特別幸運的人，就算用盡一生的幸運也不夠。不足以讓他逃過這次災難。他的幸運是鋪成別人道路的地磚。是另一人的幸運。

「媽媽，外頭的聲音很多。好像發生什麼事了。」

「我去開口的地方看看吧。您不要動。也不需要說話。」

女孩抓起了短刀。輕輕地從仍在發燒呻吟的母親身邊滑過。

「我覺得一定發生什麼事了。」

「我可以聽見。」

女孩可以感受到空氣裡的騷波。有著焦味、鐵，很多很多鐵器的聲音，還有殺戮。她是在黑暗中長大，感官敏銳是平凡人的數倍。如果外頭發生了什麼事。或許自己可以逃出去。逃出這個黑暗的地方。

還有，幫助母親。是呀，她幾乎要認為這是神明來幫助母親了。祈禱，難道真的應驗了？

她輕如風，靜如影。儘管她的耳朵並沒有聽到人到底下來，依然保持著最隱匿的方式移動。安潔烈娜沒想到自己會看到光，她感到刺眼。瞇上眼睛的那一剎那，她仍然不了解自己看到了什麼。忽然她瞭解了，那是出口，是逃離的機會，是一個黑暗的半身垂放在出口斗蓬如羽翼展開，是個前來迎接的黑暗天使。安潔將自己的雙手疊放在胸前，暗暗向尊貴的龍神祝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