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您是不是也聽到了？」

「媽媽，您想會不會是又有訪客來到我們的草房了？」

「媽媽，我出去看一看。您好好休息。」

「您放心。我會帶上刀的。」

聲音發自於黑暗，幽深。發自一個沒有半分證據可證明這是人世的幽暗角落。小女孩的聲音細細嫩嫩，與黑暗溶解，合為一相同的事物。可以聽出是小心地壓低了。

草房的外頭，有一聲聲野獸的低鳴，呼氣聲，爪子扒抓聲。野獸扒抓著地上，地上卻比想像的硬，發出了一聲聲銳利刺耳，彷若鬼魅的尖叫聲。野獸發出了發怒的低鳴，它也不喜歡這裡的黑暗。它一向自信的視力在這裡發揮不了作用。在無論如何的晚上，它都可以看清自己的周遭，了解自己的處境。但在這裡不可以，太奇怪了，在這裡什麼都看不見。它有點著慌，以為是不是自己的眼睛有問題了。光和事物都被吸走了。只有黑暗。和奇怪的堅硬的地板。它齜出了銳利的尖牙，它要和黑暗戰鬥，它要證明自己仍然是叢林之王，所有野獸都害怕的對象。他已經嗅到了一股味道，獵物的味道。

小女孩躲在草房的門扉之後，摒住了氣息。她握著短刀，在心裡默數時間。她可以看見野獸泛著蒼白銀光的兩只眼睛，漂浮在黑色裡的兩只眼睛。那兩只眼睛靜靜地往這邊前進。她不確定它是不是可以看見。或許野獸是可以看見的，所以她藏好了自己的身體。她告訴自己，恐怖比看不見更可怕。又重新握了握刀柄，確定那皮革的刀柄正在自己手掌中。

野獸確定了氣味的來源，靠近自己的那一處還有皮革和鐵的味道。它知道這是危險的。但它認為沒有人可以打倒它，而且這氣味很單純，只有一個獵物。它發出了一聲怒吼，將龐大的身體往前撲。它輕易地穿破了草編的門扉，卻撲了個空，而且還在瞬間嚐到了危險的滋味，是鐵的氣味。鐵曾經在它的咽喉左近經過，有幾絡皮毛被切斷。它大吼一聲，要不是它及時扭過脖子，那它便成為獵物了。但它還是很怕，很怕，因為那氣味就在它自己身上。很近……鐵已經劃穿了它的肚皮，然後又劃斷了它的喉嚨。滿滿都是血的氣味。

女孩從野獸的肚皮底下鑽出來，憑著觸覺找到還在跳動的心臟。她斬斷纏繞住心臟的血管，取下了野獸的心。血噴了出來淋了她一身。溫溫熱熱的讓她感到舒服。她捧著心臟走了。

「媽媽，我帶了新鮮的心。還有很多的血。」

「您起來喝些吧？」

「這對你的身子好的。」

有個成熟許多，虛弱而沙啞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了。

「安潔烈娜，扶我起來。」

「把血弄到碗裡。」「我會喝的。」

「媽媽，我把肉切成了小塊。您吃些吧？」

「會的。安潔，你沒有受傷吧？」

「不會的。媽媽。」「我會像影子一樣的安靜，又比最快的野獸還要更快。」

「沒有人可以傷到我的。」

「等等那些鬼魂又會來清理了吧。你安靜地待在這裡。不許出去。」

「他們傷不了我的。」小女孩的聲音憤怒中又帶著驕傲。

「我曾經殺了它們，殺了全部，差點就可以逃出去了。」

「你知道往上面的門總是會鎖起來的。又何必再試一次呢？」響起了一陣沙沙的聲音。是在床上那個人挪動了身體，衣物摩擦了床席的聲音。她試著舉起了手臂，撫摸了小女孩的頭。「你只會又被懲罰一次。」

小女孩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逼自己不再說話。然後輕輕地說︰

「但是我擔心您的身體。」「您最近睡著的時候都會悶悶地叫痛，或許您自己不知道，但是我都聽見了。」

「不能再讓您上去了。每次您上去，我就擔心您還會不會回來。」

「他們到底是怎么折磨您的呢？媽媽。」

「不會比對你更殘酷。安潔。」婦人憐惜地撫摸著女孩的頭髮。那頭滑順的頭髮已經長得拖地了。

「為什麼我們會在這裡呢？媽媽。」女孩爬上床，蜷曲在婦人的身旁，頭枕著婦人的大腿。

「我們流著龍族血液的人自古便是活生生的珍寶。我們曾經強大過，建立巨大的帝國。在海的彼端，也就是我的故鄉，亞殊大陸上。那是比這裡的五大王國加起來都要大的大陸。我們的先人騎著龍征服了那塊大陸。一只龍便可以征服一座人類建造的城堡。」

「傳說我們龍族的人，就是該騎著龍的。從不曉得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卻失去了龍。所以帝國毀滅了，我們的先人開始四處流浪，就和我一樣。我隨著我的部落流浪到大陸的海岸，卻被抓到這裡來。我的部落被佣兵攻擊，我的族人都不曉得去了那裡了。我在黑暗裡生下你，安潔烈娜。抓了我的人以為他們折磨我，就可以引出龍。他們以為當我受苦時龍就會飛來。因為我的瞳孔是金色的。傳說與龍同行的都是金色瞳孔的人。」

「但是你也知道。龍並沒有飛來。」

「沒有飛來將折磨我的人通通都燒死。將這座地下監牢燒毀。讓我和你能夠看見太陽和月亮。安潔，你是不是從來沒有看見過太陽和月亮呢？」

「媽媽，我看見過的。有一次他們押著我去那處鐵做的大籠子，看我和野獸打斗。路途中高處有扇小窗戶，剛好他們忘了關上。我看見了黑色但是有白絮，感覺起來彷佛很柔軟的東西，上頭掛著發光的黃色薄盤。我就想起了那是您告訴過我的天空和月亮。那是的吧？」

婦人點了點頭，雖然不會有人看見。她開口︰「那是的。那就是月亮。原來你看過月亮。」

不知不覺她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哽咽。

「媽媽，那些鬼魂也該走了。看來今天他們不會來帶我們任何一個上去了。」

「那很好。我們休息吧。幸好你的瞳孔不是金色的。至少有一只不是。我吩咐你不可以把另一只眼睛睜開，你是不是有記住了？」

「我記住的，媽媽。」

「你從出生就閉著一只眼睛，怎么想把它打開也打不開。他們把還沾著胎水，是個皺縮嬰兒的你搶去時，我真是擔心。但他們又把你還給我了。因為你剩下睜著的那只眼睛是棕色的，瞳孔是黑的。龍神保佑。他們說你閉著的眼睛根本是白的，是壞的。但我相信那是金的。」

「你有一只由我傳給你的金色瞳孔。但絕對不能讓他們知道。安潔，你記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