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8-02 16:41:19逢源

德布西之死

小染很瘦很白,長得很乾淨的樣子,經常面帶笑容。

每次有人問起小染年紀,小染總編出不同數字,今天17明天或者20,所以連裁縫店的老闆娘也不清楚小染確切年紀。不過那並不重要,裁縫店裡的小染,是個溫暖令人想不斷透露心緒的好孩子,是個從外地來的善良女孩。每個人經過裁縫店,不管是否需要鉤針毛線拼布針線粉筆之類雜貨,都會進來店裡坐坐,滿頭銀白的姚媽媽來閒聊兒子的工作、小狗的氣喘或是家裡暖爐引擎啟人疑竇的雜音,牧場的大鬍子每日總會奉送剛擠下的溫熱鮮奶,順便請教小染奶酪新做法,花店年輕人不定時向小染傾吐失戀的苦悶,腳踏車店的小不點則是日日嚷吵著小染講故事。

要是換了別人,大概會受不了吧!然而小染總是笑著接收別人的快樂與不快樂,也笑著接收別人的懷疑與傷感,她修好了姚奶奶的暖爐,寫下了幾張奶酪與布丁的新作法,放在裁縫店門口的木箱上,歡迎大家索取;她耐心陪伴年輕人渡過傷心的夜,暗地留意溫婉單身的姑娘,撮合了花店年輕人的姻緣,去年還收到年輕人小孩的彌月蛋糕呢!連無法可管的小不點這不是也願意聽她話好好上學去了?大家總是稱讚裁縫店的老闆娘,真幸運有小染這樣的好孩子來店裡幫忙,口耳相傳,連老闆娘也慶幸起來,她仔細回想,自小染來店裡後,不但生意日有起色,就連自己的精神也無端振奮起來,小染真是個好孩子啊!裁縫店的老闆娘也開始對大家這麼說。

夏天剛降臨的某日,牧場外圍的乾草地搭起五彩繽紛的帳篷,小不點騎著腳踏車經過時,睜圓了眼,綁滿氣球的帳篷,好像快要飛出去似的,在輕風裡搖擺著,小不點急忙踩起腳踏車往裁縫店奔去,才進門便聽見牧場的大鬍子正預告完馬戲團晚上的演出,小不點恰恰趕上末尾加油添醋一番,說甚麼傳單上寫明有獅子跳火圈的驚險表演,很精彩喲!小不點比手畫腳形容,小染靜靜笑著捲毛線,於是大夥約好晚上在牧場相見。

小染是個守諾言的好孩子,晚上,她依約前往牧場的乾草地,結果居然一個人影也沒望見,小染站在燈火通明的帳篷外,等了許久後感到奇怪,她偷偷掀開門簾往裡面看去,結果場上並沒有小不點說的火圈或是獅子,只有鋼琴和一個頭戴高帽的男士,高帽子男士靦腆的叫住小染,脫帽鞠躬。他開口說,小姐,請留下吧!馬戲團還在趕來的半路上啊,我也不應該來這裡,不過錯誤造成就請你留下吧!小姐!我需要別人分享我的樂章。小染環顧空蕩的會場,又看了看滿臉羞紅的高帽子,覺得跑錯會場的他很可憐,於是她說,好啊,不過,她指鋼琴,笑著說,好啊,不過,這是甚麼呢?我需要留下來聽你說甚麼?高帽子禮貌的請她坐在鋼琴旁,說,不管這是甚麼,容我待會向你介紹,高帽子指著鋼琴說,不管這是甚麼好嗎?小姐,今晚星星很亮,是德布西的感覺,我彈一首德布西的夢幻曲送你吧。

小染聽的很模糊,她不了解但仍順從坐在高帽子旁,高帽子雙手放在黑白鍵上,閉眼吸氣後,鋼琴發出一種小染從未聽過的音響,那琴聲是小染從未聽過的音響,時而低切流暢哀怨,而時清朗跳躍迅速,但那琴聲卻異常的柔軟,如果要執意形容,就像玻璃一樣透明,可是卻是柔軟的透明,小染的內心被緊緊牽引著,她從未有過如此澎拜的情緒,她淚流不止,忘記了別人傾訴的煩惱,甚至,她看見自己正走在一望無際雪地的幻象,寒冷卻想讓人哭著微笑,雪地裡鑲崁了一個晶瑩剔透的東西,鋼琴旁的小染,淚流不止的走向雪地,她想要看清那迎面跳動的閃光,卻越走越遠。

裁縫店橄欖綠的外牆上開出一朵鮮黃小花,夏天正要降臨,沒有人知道小染究竟去了哪裡,也許是因為他們那晚沒有聽過高帽子的德布西,而也並不覺得那有甚麼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