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8-01 01:34:29逢源
在康寶藍夜空下
「你頭髮越來越少喔？」
咖啡節早晨，愛人經過他身邊時，無端迸出這句話。
分神清洗蔬菜的米夏，其實當下目光正貫注於對街紅瓦屋頂上的黑貓。那黑貓與愛倫坡筆下的復仇黑貓，顏色雷同。
米夏失神盯著黑貓頸邊若隱若現的一圈白毛，思緒卻無端自驚悚的愛倫坡，跳躍至瑪奇朵街角鐘錶店的楠木招牌，他記得招牌右下角刻著一行小字：
Love to build a dream on , and------。
And------？
米夏試圖踮起腳尖看清，畢竟他不太高，或者正確來說，他的記憶打算往那塊招牌的角落推進，搜尋那行話的完整。
冷不妨，欲走向餐桌擺置刀叉的阿契，過來摸他頭。
「真的喔！你頭髮越來越少了！」
米夏被阿契這突來動作嚇一跳，回神於小小廚房，這象牙白流理臺旁。
這是一個咖啡節早晨，和過去幾年來的咖啡節相同，整個可娜市瀰漫濃厚咖啡香氣，琥珀色空氣暈染瑪奇朵街道壯觀的桂花樹、從枝幹綿密落下的桂花辦、覆蓋桂花辦的石板路、石板路旁的草坪、土壤、鞋印、腳步、行人匆促形影，開關門、咖啡香氣再度帶回室內，琥珀色漲滿可娜市的肺葉。
一年一度的咖啡節其實和每天並無不同。
米夏與愛人應邀，來到朋友阿契寓所，準備一起渡過這無聊的節日。
也許所有可娜市的市民僅僅米夏覺得咖啡節無聊吧，並不是因為他是個外族移民的關係，愛人與阿契也是啊，而此刻他倆正興致盎然圍踞烤爐，倒數將出爐的雜糧硬餅，當然是加了肉桂的咖啡豆雜糧硬餅。餐桌上的涼拌咖啡雞絲捲餅、咖啡蜜鮭魚，咖啡雪花軟糖、咖啡羊奶凍，還有三杯熱騰騰的正宗焦糖咖啡背對米夏，他仍在象牙白的流理臺旁清洗萵苣，清洗已變成無意義的附加動作，米夏正思索為何他不喜歡咖啡節的原因，剛分析過，並不是因為他是移民的關係，當初，他憑著對咖啡的狂熱才來到可娜市的不是？那是為了甚麼呢？米夏認真的回溯種種可能，該不會是因為永無寧日清理咖啡殘渣導致的心理變態吧？或者，是因為吸入過量咖啡因，產生認同疏離呢？
或者？或者？
米夏嘆了口氣，無法釐清癥結的他，再度望向窗外，那屋頂上的黑貓卻不知何時消失無蹤，他終於將沐浴淨身數次的萵苣撈起，罷手。
因為熱愛咖啡，來到以咖啡聞名的可娜市，多年後，米夏卻隱然憎恨起這個無聊的節日，卻兜不全自己叛變的原由。然而，這樣無端的回想並無損眼前豐盛的一餐，米夏拋開一早便侵襲他的不明疑慮，與愛人、阿契愉快地渡過了咖啡節的早晨。
早餐用畢不久，米夏接起響鈴的電話，他出聲以示禮貌，對方卻喊出他的姓名。
如果沒有接到那通電話，相信米夏根本不會記得這個1942年的咖啡節與過去幾年來在可娜市渡過的咖啡節有何分別，重點在於，他並沒有任何接起那通電話的記憶，是在何種情況下，他客易主位替阿契拿起話筒，當時阿契人在哪裡？愛人又在哪裡？而他距離電話多遠多近，為何由他起身走向電話？
總之，吃完早餐後，米夏在阿契家客廳接起響鈴的電話，他出聲以示禮貌，對方卻喊出他的姓名。
「米夏？」
「歐塔？」反射動作般，米夏脫口而出。
「米夏維尼爾？」對方重複，驚訝。
「米夏維尼爾？」尾音上揚跳動半拍，透露了歐塔的極度驚喜。
「歐塔---？」米夏口乾舌燥，他忘了歐塔的姓。
「你好嗎？」歐塔語調轉為輕快。
「嗯---你呢？」米夏在回憶的抽屜翻攪遍尋歐塔的姓。
「要不要見面？我在康寶藍市，阿契答應今晚來找我！」歐塔若無其事的提出邀請。
那是一個咖啡節的早晨，米夏放下話筒，並沒有想太多，也可以說接到歐塔的電話並沒有使他產生異狀，他坦白向愛人陳述這個邀約，接著便與阿契前往康寶藍市。
車子駛離阿契家後，米夏才開始感覺呼吸困難，他意識到他剛剛與歐塔通過電話，這是自11年前他們分開後，首次的交會。米夏手心發熱指尖顫抖，冷汗自腦門泉湧冒出。向康寶藍市奔馳的車窗外，盛開的桂花樹皚皚成雪，車內，米夏覺得自己應該昏厥了數秒，詳細的時間他不確定，不過在昏厥瞬間，他想起上周一起社會新聞，瑪奇朵街有個高加索人與鄰居細故爭執，盛怒下，殺害並支解烹煮了那可憐人，直至隔天他才惶懼自己手法冷酷而在警局伏案嚎哭。
米夏生來遲鈍，當他看到這新聞時，並沒有被文字詳盡細訴的支解過程驚倒，他只是單純的能理解那高加索人緩慢的心理反應。
在阿契開車往康寶藍市邁進的中途，車內收音機傳來咖啡節獨有的咖啡豆磨碎聲，洋洋盈耳的磨豆聲加上高加索人事件的回顧，使駕駛座旁米夏的激動情緒和緩平復，不知為何，他眼前突然浮現歐塔的容貌，當然不是整體，而是粗略的輪廓，最清楚的是歐塔嘴唇上緣的紅痣。
11年前的夏天，在世界某處，他與歐塔相遇，那時候他很年輕，歐塔也是，他們相互傾慕，用最溫柔善意的方式對待彼此，發展所有關於美好戀愛的情節，直至夏天尾聲的某個週末，在大型超市結帳處，當店員遞出收據，歐塔伸手的同時，他看著歐塔平靜的說，我愛上了別人，我們分手吧。
那是夏日即將結束的週末夜晚，他與歐塔步行前往超市採購晚餐食材，在結帳時，這句沒頭沒腦的分手台詞好像也跟著留在收銀台裡，沒被帶走，因為歐塔並沒有任何異常反應，回程仍與米夏談笑，所以米夏也幾乎忘了這回事；只不過，走了一段不遠的路後，歐塔卻沈默起來，接著他停在路口，哭了。那是細微不經同情難以察覺的啜泣聲，可惜米夏並未注意，他顧自向前走，到家前他習慣性回頭，歐塔已消失。
車內，阿契跟隨生硬刻板的磨豆聲搖頭晃腦，哼起歌來，斷續的磨豆聲，使米夏覺得不可思議。他心裡想，世界真的好小，阿契怎麼會認識歐塔的呢？而歐塔怎麼也來到這個國家呢？如果他不接起那通電話，也許阿契只是說明晚上有事，他們就結束了今天的聚餐，不是？所以世界好小，如果不是世界好小的問題？而是甚麼呢？
車內，米夏沒有答案，此刻，他又試圖回想歐塔的姓，因為遺忘歐塔的姓使他有罪惡感，結果，米夏腦中居然只不斷重複布魯托這個名字。
布魯托，布魯托，那不過是愛倫坡筆下復仇黑貓的姓名。
沿著瑪奇朵街筆直疾駛，抵達康寶藍市時，已夜幕低垂。
比起可娜市，康寶藍的街道窄小複雜許多，單向車道只能容納腳踏車通行外，糾結來去的巷道，使阿契在逼不得已狀況下，把車停在康寶藍市外圍，兩人徒步走向歐塔家。
整晚，他們愉悅交談，話題涉及政治、經濟、天氣、當然還討論了咖啡節各種慶典，暌違11年後，米夏再次見到歐塔，坐在歐塔家客廳，他發現歐塔毫無改變，連眼鏡都還是同一副。在三人對話發生同時，他突然想起愛人早晨對他說過的那句話，你頭髮越來越少喔！米夏下意識摸摸自己頭頂，隱約感覺禿頭的徵兆，他瞅著年輕的歐塔，聯想關於詛咒與輪迴這類不祥的寓言，莫非歐塔離開他而永生不老，他卻因為拋棄歐塔而禿頭了嗎？
阿契開朗的笑著，歐塔嘴唇上緣的紅痣也輕快隨之起舞，歐塔笑著看米夏，米夏因遺忘歐塔的姓而罪惡心虛回以微笑，或者因接受禿頭的事實而釋然微笑，就這樣，米夏渡過了1942年的咖啡節。
午夜，道別時刻來臨。
「太晚了，我送你們出城吧！」歐塔在門口送行時，體貼的對阿契這麼說。
果然，他們步出歐塔家後發現康寶藍市連路燈都熄滅了，城市如遁入安穩沈靜的深海，勉強在月光帶領下，米夏與阿契跟在歐塔身後，穿梭盤錯覆織的街道，往市郊走去。
街道盤錯覆織，如千萬過往繼來的人生選擇。轉彎直行，再轉彎，漆黑中，歐塔的錶鍊閃爍微弱蒼白的反光，行走體線擺盪著歐塔的手腕，那光芒好似正在提醒米夏，11年前他是如何放蕩自己軟弱自私的慾望，是如何將虛榮佔有濫情歸咎年少
輕狂，又是如何決絕失速撞毀他倆的美好，歐塔的美好，相愛的美好；行走體線擺盪著歐塔的手腕，錶鍊閃爍著微弱蒼白的反光，精準控訴，那薄如桂花辦的美好，不堪摧折。
人馬座的米夏背負形成於他的一切，橫越11年的時間，來到歐塔面前。此刻，無關乞憐解脫，只是他不知該怎麼具體處理眼前這龐然縝細的情感。米夏胸脯灼熱，反應緩慢的他在康寶藍夜空下，想起那夜在收銀員面前說出分手這句話時，歐塔受傷的眼神，那是他不能理解的目光，不單背叛這麼極簡，那還涵括了歐塔對他柔軟的愛與諒解，但歐塔的確受到了米夏無來由的傷害，他知道歐塔必定恨他，誰能接受這麼粗鄙的分手呢？
想到自己的殘忍，此刻，米夏幾乎要流下淚來。
錶鍊閃爍著微弱蒼白的反光，米夏無從閃躲，他無助領受反光射來的鞭笞，有好幾步伐跨出的瞬間，他居然忘了自己置身何處，又將去哪裡。他虛弱閉上雙眼，任由雙腳擺佈。
就在譴責與羞愧夾擊下，黑夜的街道，有人卻靠過來，輕輕握住了他的左手，處於催眠狀態的米夏被喚醒，他正確拼湊出瑪奇朵街角鐘錶店的楠木招牌，右下角一行小字的結尾。
Love to build a dream on and time to make love alive.
在康寶藍夜空下，悔恨無須眼淚。
在康寶藍夜空下，撫觸傳遞體溫，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悔恨，無須眼淚。
米夏知道，他已得歐塔原諒。
咖啡節早晨，愛人經過他身邊時，無端迸出這句話。
分神清洗蔬菜的米夏，其實當下目光正貫注於對街紅瓦屋頂上的黑貓。那黑貓與愛倫坡筆下的復仇黑貓，顏色雷同。
米夏失神盯著黑貓頸邊若隱若現的一圈白毛，思緒卻無端自驚悚的愛倫坡，跳躍至瑪奇朵街角鐘錶店的楠木招牌，他記得招牌右下角刻著一行小字：
Love to build a dream on , and------。
And------？
米夏試圖踮起腳尖看清，畢竟他不太高，或者正確來說，他的記憶打算往那塊招牌的角落推進，搜尋那行話的完整。
冷不妨，欲走向餐桌擺置刀叉的阿契，過來摸他頭。
「真的喔！你頭髮越來越少了！」
米夏被阿契這突來動作嚇一跳，回神於小小廚房，這象牙白流理臺旁。
這是一個咖啡節早晨，和過去幾年來的咖啡節相同，整個可娜市瀰漫濃厚咖啡香氣，琥珀色空氣暈染瑪奇朵街道壯觀的桂花樹、從枝幹綿密落下的桂花辦、覆蓋桂花辦的石板路、石板路旁的草坪、土壤、鞋印、腳步、行人匆促形影，開關門、咖啡香氣再度帶回室內，琥珀色漲滿可娜市的肺葉。
一年一度的咖啡節其實和每天並無不同。
米夏與愛人應邀，來到朋友阿契寓所，準備一起渡過這無聊的節日。
也許所有可娜市的市民僅僅米夏覺得咖啡節無聊吧，並不是因為他是個外族移民的關係，愛人與阿契也是啊，而此刻他倆正興致盎然圍踞烤爐，倒數將出爐的雜糧硬餅，當然是加了肉桂的咖啡豆雜糧硬餅。餐桌上的涼拌咖啡雞絲捲餅、咖啡蜜鮭魚，咖啡雪花軟糖、咖啡羊奶凍，還有三杯熱騰騰的正宗焦糖咖啡背對米夏，他仍在象牙白的流理臺旁清洗萵苣，清洗已變成無意義的附加動作，米夏正思索為何他不喜歡咖啡節的原因，剛分析過，並不是因為他是移民的關係，當初，他憑著對咖啡的狂熱才來到可娜市的不是？那是為了甚麼呢？米夏認真的回溯種種可能，該不會是因為永無寧日清理咖啡殘渣導致的心理變態吧？或者，是因為吸入過量咖啡因，產生認同疏離呢？
或者？或者？
米夏嘆了口氣，無法釐清癥結的他，再度望向窗外，那屋頂上的黑貓卻不知何時消失無蹤，他終於將沐浴淨身數次的萵苣撈起，罷手。
因為熱愛咖啡，來到以咖啡聞名的可娜市，多年後，米夏卻隱然憎恨起這個無聊的節日，卻兜不全自己叛變的原由。然而，這樣無端的回想並無損眼前豐盛的一餐，米夏拋開一早便侵襲他的不明疑慮，與愛人、阿契愉快地渡過了咖啡節的早晨。
早餐用畢不久，米夏接起響鈴的電話，他出聲以示禮貌，對方卻喊出他的姓名。
如果沒有接到那通電話，相信米夏根本不會記得這個1942年的咖啡節與過去幾年來在可娜市渡過的咖啡節有何分別，重點在於，他並沒有任何接起那通電話的記憶，是在何種情況下，他客易主位替阿契拿起話筒，當時阿契人在哪裡？愛人又在哪裡？而他距離電話多遠多近，為何由他起身走向電話？
總之，吃完早餐後，米夏在阿契家客廳接起響鈴的電話，他出聲以示禮貌，對方卻喊出他的姓名。
「米夏？」
「歐塔？」反射動作般，米夏脫口而出。
「米夏維尼爾？」對方重複，驚訝。
「米夏維尼爾？」尾音上揚跳動半拍，透露了歐塔的極度驚喜。
「歐塔---？」米夏口乾舌燥，他忘了歐塔的姓。
「你好嗎？」歐塔語調轉為輕快。
「嗯---你呢？」米夏在回憶的抽屜翻攪遍尋歐塔的姓。
「要不要見面？我在康寶藍市，阿契答應今晚來找我！」歐塔若無其事的提出邀請。
那是一個咖啡節的早晨，米夏放下話筒，並沒有想太多，也可以說接到歐塔的電話並沒有使他產生異狀，他坦白向愛人陳述這個邀約，接著便與阿契前往康寶藍市。
車子駛離阿契家後，米夏才開始感覺呼吸困難，他意識到他剛剛與歐塔通過電話，這是自11年前他們分開後，首次的交會。米夏手心發熱指尖顫抖，冷汗自腦門泉湧冒出。向康寶藍市奔馳的車窗外，盛開的桂花樹皚皚成雪，車內，米夏覺得自己應該昏厥了數秒，詳細的時間他不確定，不過在昏厥瞬間，他想起上周一起社會新聞，瑪奇朵街有個高加索人與鄰居細故爭執，盛怒下，殺害並支解烹煮了那可憐人，直至隔天他才惶懼自己手法冷酷而在警局伏案嚎哭。
米夏生來遲鈍，當他看到這新聞時，並沒有被文字詳盡細訴的支解過程驚倒，他只是單純的能理解那高加索人緩慢的心理反應。
在阿契開車往康寶藍市邁進的中途，車內收音機傳來咖啡節獨有的咖啡豆磨碎聲，洋洋盈耳的磨豆聲加上高加索人事件的回顧，使駕駛座旁米夏的激動情緒和緩平復，不知為何，他眼前突然浮現歐塔的容貌，當然不是整體，而是粗略的輪廓，最清楚的是歐塔嘴唇上緣的紅痣。
11年前的夏天，在世界某處，他與歐塔相遇，那時候他很年輕，歐塔也是，他們相互傾慕，用最溫柔善意的方式對待彼此，發展所有關於美好戀愛的情節，直至夏天尾聲的某個週末，在大型超市結帳處，當店員遞出收據，歐塔伸手的同時，他看著歐塔平靜的說，我愛上了別人，我們分手吧。
那是夏日即將結束的週末夜晚，他與歐塔步行前往超市採購晚餐食材，在結帳時，這句沒頭沒腦的分手台詞好像也跟著留在收銀台裡，沒被帶走，因為歐塔並沒有任何異常反應，回程仍與米夏談笑，所以米夏也幾乎忘了這回事；只不過，走了一段不遠的路後，歐塔卻沈默起來，接著他停在路口，哭了。那是細微不經同情難以察覺的啜泣聲，可惜米夏並未注意，他顧自向前走，到家前他習慣性回頭，歐塔已消失。
車內，阿契跟隨生硬刻板的磨豆聲搖頭晃腦，哼起歌來，斷續的磨豆聲，使米夏覺得不可思議。他心裡想，世界真的好小，阿契怎麼會認識歐塔的呢？而歐塔怎麼也來到這個國家呢？如果他不接起那通電話，也許阿契只是說明晚上有事，他們就結束了今天的聚餐，不是？所以世界好小，如果不是世界好小的問題？而是甚麼呢？
車內，米夏沒有答案，此刻，他又試圖回想歐塔的姓，因為遺忘歐塔的姓使他有罪惡感，結果，米夏腦中居然只不斷重複布魯托這個名字。
布魯托，布魯托，那不過是愛倫坡筆下復仇黑貓的姓名。
沿著瑪奇朵街筆直疾駛，抵達康寶藍市時，已夜幕低垂。
比起可娜市，康寶藍的街道窄小複雜許多，單向車道只能容納腳踏車通行外，糾結來去的巷道，使阿契在逼不得已狀況下，把車停在康寶藍市外圍，兩人徒步走向歐塔家。
整晚，他們愉悅交談，話題涉及政治、經濟、天氣、當然還討論了咖啡節各種慶典，暌違11年後，米夏再次見到歐塔，坐在歐塔家客廳，他發現歐塔毫無改變，連眼鏡都還是同一副。在三人對話發生同時，他突然想起愛人早晨對他說過的那句話，你頭髮越來越少喔！米夏下意識摸摸自己頭頂，隱約感覺禿頭的徵兆，他瞅著年輕的歐塔，聯想關於詛咒與輪迴這類不祥的寓言，莫非歐塔離開他而永生不老，他卻因為拋棄歐塔而禿頭了嗎？
阿契開朗的笑著，歐塔嘴唇上緣的紅痣也輕快隨之起舞，歐塔笑著看米夏，米夏因遺忘歐塔的姓而罪惡心虛回以微笑，或者因接受禿頭的事實而釋然微笑，就這樣，米夏渡過了1942年的咖啡節。
午夜，道別時刻來臨。
「太晚了，我送你們出城吧！」歐塔在門口送行時，體貼的對阿契這麼說。
果然，他們步出歐塔家後發現康寶藍市連路燈都熄滅了，城市如遁入安穩沈靜的深海，勉強在月光帶領下，米夏與阿契跟在歐塔身後，穿梭盤錯覆織的街道，往市郊走去。
街道盤錯覆織，如千萬過往繼來的人生選擇。轉彎直行，再轉彎，漆黑中，歐塔的錶鍊閃爍微弱蒼白的反光，行走體線擺盪著歐塔的手腕，那光芒好似正在提醒米夏，11年前他是如何放蕩自己軟弱自私的慾望，是如何將虛榮佔有濫情歸咎年少
輕狂，又是如何決絕失速撞毀他倆的美好，歐塔的美好，相愛的美好；行走體線擺盪著歐塔的手腕，錶鍊閃爍著微弱蒼白的反光，精準控訴，那薄如桂花辦的美好，不堪摧折。
人馬座的米夏背負形成於他的一切，橫越11年的時間，來到歐塔面前。此刻，無關乞憐解脫，只是他不知該怎麼具體處理眼前這龐然縝細的情感。米夏胸脯灼熱，反應緩慢的他在康寶藍夜空下，想起那夜在收銀員面前說出分手這句話時，歐塔受傷的眼神，那是他不能理解的目光，不單背叛這麼極簡，那還涵括了歐塔對他柔軟的愛與諒解，但歐塔的確受到了米夏無來由的傷害，他知道歐塔必定恨他，誰能接受這麼粗鄙的分手呢？
想到自己的殘忍，此刻，米夏幾乎要流下淚來。
錶鍊閃爍著微弱蒼白的反光，米夏無從閃躲，他無助領受反光射來的鞭笞，有好幾步伐跨出的瞬間，他居然忘了自己置身何處，又將去哪裡。他虛弱閉上雙眼，任由雙腳擺佈。
就在譴責與羞愧夾擊下，黑夜的街道，有人卻靠過來，輕輕握住了他的左手，處於催眠狀態的米夏被喚醒，他正確拼湊出瑪奇朵街角鐘錶店的楠木招牌，右下角一行小字的結尾。
Love to build a dream on and time to make love alive.
在康寶藍夜空下，悔恨無須眼淚。
在康寶藍夜空下，撫觸傳遞體溫，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悔恨，無須眼淚。
米夏知道，他已得歐塔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