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3-09 19:11:00wendelin

登能高越嶺東段記二/ by 阿淵

以前上大雪山,我只記得頭痛了整夜,這次我特地買登山帽子,但是入夜後我還是開始感到頭痛。等到吃完飯,開始煮熱水沖飲料,我灌了新進帶來的薑茶,也喝了老師帶來的酒,頭還是微微的痛,我特別經不起頭疼。在山上入夜以後,生火堆、大夥兒圍坐一圈,一邊聽老師瞎掰鬼扯,同伴講爐邊故事的情景一一沒有發生(電影不都這樣演嗎?)。八點多大家通通躺平,屍橫遍野。胡老師看到此情此景,感動的說:大家看起來都很安詳。
必須交代的是,在此之前,我們著實為如何安排九個人(及那朵溫室花兒,小駝)睡覺傷透腦筋。
除了炊房,另一個堆了瓦斯桶和其他工具,但是比較大而且水泥打得平。阿寶怎麼打量,了不起塞6個人,但炊房的裡頭「山多平原少」,頂多擠兩個。老師說他會打呼還邊說夢話,自願去炊房,阿寶還在傷腦筋。阿財開始把大家的背包舖在炊房,他要睡上面。阿寶一邊阻止老師的愚蠢行徑,一邊開始發號施令,我很受體貼地被安排在最裡面的位置,依序是青峰、小駝、孫氏夫婦、最靠門邊的是阿財,而新進最後以「臥佛」之姿被擺在大家頭頂。之前老師看到阿財舖好的「背包睡壂」,直嚷這肯定是最舒服的一個床位。阿寶很用力地說背包不平,根本沒法兒睡,背會受不了云云,師徒倆爭持不下。

「阿財!我用一百塊跟你買這個床位!」

老師還試躺下去,邊說很舒服。比起阿寶,孫氏和胡老師顯得平靜多了。

「老師,你的表演可以結束了。」
「老師,你不用固執了。」

老師叫人把他的背包拿來,阿寶忙說:「老師,你要幹什麼?」

「不告訴妳!」

最後終於塵埃落定,阿寶、胡老師和夏老師睡炊房。
以上是三個和尚搶著喝西風的故事。
我先前忘了提,這兩個倉庫可沒有門,整夜都有冷風直灌,我戴了毛帽,裹了圍巾,縮在睡袋裡。但地勢的關係,睡袋會自動往下溜,帽子會脫走,冷鋒直鑽我腦門和脖子。我整晚都在重複拉帽子和扯睡袋的動作,疲倦不堪。不久新進和青峰也起了酣聲,這下已四面楚歌,我還在欲哭無淚地奮戰。我一直以為這睡袋沒有封口繩的設計,半夜實在不行了,仔細找找還真有條繩子藏在袋緣裡,可是烏七抹黑找不到拉線在哪兒,半夜還有2個人直衝到我們這間說要拿工具,小駝憤怒狂叫,一會兒好像又有人起身,我當是已經要起床,一看錶還不過子夜的時候。一個晚上就這樣輾轉難眠折騰過去。

不過這一夜,倒也不完全沒有浪漫的時刻。
門口不遠的地方,另一隊的原住民朋友還在喝酒聊天,嗓門很大情緒興奮,聽著一點也沒有「風送宮嬪笑語和」的情調。我心想能聽懂他們說什麼該有多好。朦朧間,這叨叨絮絮的異語成了我的爐邊故事,彷彿盡夜未熄。與此相伴的,還有隔壁帳棚傳來的雷響酣聲,與新進、青峰2人起伏有致地呼應著。山間偶有強風路過,我靜聽它奔嘯遠去,我們好像睡在精靈的領地。
那晚星星清亮極了,深邃美麗的藍空鑲著明朗的月,我們都曾在小木屋外一起仰望過。
臨睡前,我帶著只夠照臉的捲心酥手電筒,往小木屋後面的山徑走去,沒入深山的黑暗裡。

天明起身,大家分行梳洗,新進笑說他冷了一夜,夏老師竟然在半夜熱醒,滿身大汗,我呢,看著頭邊的睡袋拉繩感嘆不已。阿寶說聽到老師說夢話,老師自我調侃晚上在教學生上課。大家紛走到小屋前看日光映照群山,我幫孫氏牽小駝四處走,小駝找到2根骨頭。

晨溫很快就升高,阿寶問小駝在哪兒
「綁在前面曬太陽。」
阿寶憂心:那這樣他會不會太熱!
「厚!!….」眾人齊呼。

後來我才知道第二天早上的行程是要去攻什麼「光批八表」,我、新進和夏照例又先走。可不是新進體力差,我想他是擔心我們這兩個「老弱」。老師已經聲明他不上去,一路上,老師和新進在談研究調查的事,我顧著撿地下的殼枓 ,後來孫氏夫婦也趕上來。我們經過2處木棧道,後一個正跨過一條溪,棧道右方的「漱玉」溪石形成一個天然長方形的池子,碧水晶瑩,燦爛可愛,水往下流是個佈石玲瓏的瀑布。
絕妙泡腳處!
繼續前行過吊橋,老師停下來休息,我鼓勵小駝跟我們過,怎麼哄他還是不敢過來。老師嘰哩咕嚕的推理小駝沒膽的原因。最後小駝在胡老師的陪同下終於進三步退兩步的過了橋。胡老師要替坐在石邊上的夏老師照相。

「好,我跟小駝合照一張!」

接下來的畫面頗令人噴飯。
老師本來想用他的臂彎圈住小駝,作感情深厚狀,但小駝拼命掙脫,老師死命夾緊,最後小駝逃之夭夭,瓦解老師企圖粉飾的慈愛形象(胡老師作動物心理學分析:老師等於陰影、老師等於暴力。),後來老師跟阿寶、孫氏合照。
「就像老蔣和他的侍從」老師有感而發。
老師坐在石頭上擺好架式,阿寶站在老師身後,孫氏挺起前臂作扶手貌,一腳馬步,表情作金剛護法怒目狀。夏老師已賜封胡老師為他「個人專屬攝影師」。
我們走在向陽坡上,熱力驚人,看起來植被也滿單調,阿財遲遲不見上來,我想問他一種小草,便轉身下坡。事實上我打算去玩那個美麗的小潭子。結果還沒到小潭就遇到了阿財。他教我如果一棵樹剛在發芽怎麼判斷,芽對生就是葉對生,會落葉,樹皮的特徵,長在高山地,還教我折不斷的是瑞香科,厚葉柃木、薄葉柃木。落新婦、瓦葦……
唉……怎麼人家就是這麼厲害!
不多久,我們又和老師在吊橋會合。接近中午,三人在這片陽光下坐了很久。
回到營地,坐在小木屋前的樹下,一起曬個腳丫子。陽光和煦,階前櫻花紛紅,我把毛襪當鞋穿挺舒服。我和老師邊吃東西,邊聊到運動與科學,也談了些林務局的興衰史。老師曾經很認真地和幾個技工,在山谷邊搭了竹屋,儀器也都擺好,就等颱風來,要測水,偏偏颱風就是不來!到第二個禮拜,他說:我有點懶還有些小事,就沒去,結果那次來把整個屋子連同120萬的儀器一起沖走。我說那誰賠,老師說算公家的。
新進還不死心,研究了一下這小屋有無進入的可能,他下次大概想帶扁鑽之類的工具上來。時間差不多的時候,我們三人先下山了,阿財留守營地。我和新進臨走還A了放在屋邊的登山杖,那是人家用木頭削成的。走走停停,終於走到地獄小腸的起點。我們三人在面臨考驗前給他休息個徹底,一坐整整扯了半個多鐘頭!後來正式上路,真是讓人覺得心臟無力,精氣神死了一半。我們無比艱難地度過這個大下彎,拖死狗一樣終於捱到那個迷你檜木梯。老師曾說他們每爬一座山攻頂,他就在山上抽一根煙。他們曾經爬過擦擦 山,攻頂以後的第二天早晨,他們有三個人一起去大號,面對初升的朝陽,想著全台灣的人都在我的便便之下,感到十分陶醉。

我們走到之前撿到鋼扣的地方,老師坐下來休息,說起他當年受到政治迫害的往事。
「我覺得我們真是到哪兒都不是人,我們是外省人,回來台灣又被懷疑。」
「我爸爸帶頭在飯桌上談政治,辯論,我們從小到大就這樣!」我說夏家一門英烈,其來有自。
聊了很多,下山的這趟行程可聽了不少故事。
回到派出所,我騎了摩托車出來,老師問要不要跟她們一起去吃飯,我提議東西南北小吃店。老師叫了一桌子菜,席間找各種理由來乾杯,包括你糾正他錯誤的發音,他也來跟你碰個杯子!
老師領著大家舉起酒杯,復誦徐老師 的名言:「酒是壞東西!」

「所以我們要消滅他!」

然後一飲而盡。
大約是太累,吃完飯我感覺自己在喘氣,回家洗完澡我就在床上昏厥了。
此後連續二、三天,我變得很虛弱,很怕冷、每晚不到9點我就萎靡不振,早早睡死,隔天還晚晚起。
仔細推敲起來,顯然跟我那晚去小屋後的山徑有關。
那天,我獨自去體驗與山最接近的一刻。終於覺得走得夠遠、也選好了地點,我深深吸一口氣(我必須強調這真的需要勇氣),一如無數的祖先與前人,在此完成亙古天人交會的儀式,是我登山經驗中畫龍點睛的一筆!我想那時我的身體真的有吸收到天地精華吧!
唉,但是下山後的情況出人意表,應該「下山一條龍」才對,誰知道在山頂撒一泡尿會這麼傷元氣!(這難道就是敗腎!?原來屁股吹不得涼風啊!)我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這是我首度登山歷歷可數的新鮮經驗中,唯一的不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