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1-31 13:44:37⊙﹏⊙

一爬再爬


台北盆地的盆緣早年因為離市區遠。沒有商業價值。人口也稀疏

唯一讓市區人青睞的就是拿來埋祖先

所以這些都市邊緣的郊山有一塊又一塊的墓仔埔

常常就是滿山的翠綠卻露出一塊癩痢

習俗如此也沒辦法

久了大家就視為不見

但是當你走進山裡。一陣披荊斬刺往往就是一塊墳頭

在荒蕪人煙的山林。還真的會讓你泛起一陣涼意

炎夏的時候倒也有好處。可享不插電的冷氣

今天走的是不知第幾次的福音山莊

登山口在雙北交界的深南路邊

現在路口除登布條還出現了嶄新的貼紙

我不清楚地主遭受過什麼困擾

所以不太歡迎登山阿伯阿嬸路過

登山雖然是正當的活動

但是不保證登山者的行為是正常的

有些衛生習慣很不家常

在家裡衛生紙不會丟得浴室一地。但是到郊外就丟了滿地白花

家裡不會把灶台弄髒。但是到郊外就會留下黑黑油油的火災現場

還有些熱愛健康飲食的

掌握識別作物的知識  沿路採集

回到家就有一餐新鮮蔬果

我知道大部分的農人都很大方

偶爾被採幾顆果子是不在意的

但是果園、菜園變成多人經過登山步道

就會出現「噴灑農藥,請勿碰觸」的警告牌

雖然我知道農夫三個月之間都沒噴藥

因為問過農夫

   


多次走過的山徑已經不是探索

純粹練身體

再順便反芻最近看過的書

有些還挺應景的

日本的怪談:

「獵人到深山裡的寺廟看望老和尚

老和尚說最近常在黎明之前看到文殊菩薩騎著白象

獵人覺得很驚奇  怎麼會有這麼奇妙的事

轉身遇到廟裡的小沙彌

問起這件事

小沙彌說:是真的,我自己也看過六次呢

當夜獵人留宿寺院

也想瞧瞧奇景

大約半夜四點。老和尚和小沙彌就到院子朝著東方詩香禮佛

過了一陣子東方出現了一顆啵亮的星星

星星越來越大

竟直接到院前

果然是文殊菩薩騎白象

老和尚和小沙彌感動得不停膜拜

獵人不動聲色來到和尚背後 

拿起弓箭射出兩箭。命中異象

就像電視被拔掉插頭。文殊菩薩騎白象立即火花掉了

老和尚很生氣(犯嗔念)責怪獵人:你這個王八蛋怎麼對菩薩做出這麼不敬的事,你等著下地獄吧(造口業)

獵人不慌不忙地說:老和尚你瞎眼了嗎?這一定是妖怪不是菩薩,不信我們天亮去看看射中了什麼

老和尚:王八蛋,我們等著瞧吧

幾刻之後。天大亮

三人前往異象出現的地方查看

發現長長的血跡

沿著血跡果然發現一隻狼 和一隻狽 。身上都插著一支箭 。死得很透徹

老和尚大驚:我的獵祖獵宗啊!你怎麼看出是妖怪的?

獵人說:如果只有你看到,因為你修為達標,可能能看到菩薩的真身。但是我和小沙彌修為顯然是不足的,連我們都能看到的一定是假貨。


這則怪談很有意思

老和尚雖然佛學淵博

但是面對文蘇菩薩現身的這種大彩

反而不如殺生維生的獵人腦袋清楚

因為獵人對菩薩以及佛學沒有執著

保持基本的生活常識。就識破了妖術

這種跳脫專業盲點的例子。你也可以找出一大堆

藝術上也是如此

跳脫了藝術圈的過度解釋

不懂藝術的凡人比策展人、教授可能更不會被藝術神棍唬唬去


前幾日提到深坑的上空是外島線航道

所以我在飛機上總是熱切地找自家的屋頂

這又讓我想到芥川龍之介的短篇橘子

一個幫傭的少女搭火車經過隧道很奮力地拉起窗子

因此煤煙竄進了車廂

搞得冷眼旁觀的作者很想罵人

然而一出隧道。少女從包袱裡拿出橘子往窗外丟

窗外是流著鼻涕的小孩

高興地撿橘子

...

ˋˊ作者的心境因為這些轉折而生出複雜的溫情

...

總之。 山景已了然

肉體的勞動促進血液流到腦子

讓我不停地回溫書籍

以及在不同的季節發現不同的花草

看到生命的蟄服、重生

都是爬同一座山的樂趣

   




橘子

 

文:芥川龍之介 |譯: 文潔若

 

 

冬天的一個夜晚,天色陰沉,我坐在橫須賀發車的上行二等客車的角落裏,呆呆地等待開車的笛聲。車裏的電燈早已亮了,難得的是,車廂裏除我以外沒有別的乘客。朝窗外一看,今天和往常不同,昏暗的站台上,不見一個送行的人,只有關在籠子裏的一隻小狗,不時地嗷嗷哀叫幾聲。這片景色同我當時的心境怪吻合一的。我腦子裏有說不出的疲勞和倦怠,就像這沉沉欲雪的天空那麼陰鬰。我一動不動地雙手揣在大衣兜裏,根本打不起精神把晚報掏出來看看。

不久,發車的笛聲響了。我略覺舒展,將頭靠在後面的窗框上,漫不經心地期待着眼前的車站慢慢地往後退去。但是車子還未移動,卻聽見檢票口那邊傳來一陣低齒木屐(譯按:原文作日和下馱,晴天穿的木屐)的吧嗒吧嗒聲;霎時,隨着列車員的謾罵,我坐的二等車廂的門咯嗒一聲拉開了,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慌裏慌張地走了進來。同時,火車使勁顛簸了一下,並緩緩地開動了。站台的廊柱一根根地從眼前掠過,送水車彷彿被遺忘在那裏似的,戴紅帽子的搬運夫正向車廂裏給他小費的什麼人致謝——這一切都在往車窗上颳來的煤煙之中依依不捨地向後倒去。我好容易鬆了口氣,點上煙卷,這才無精打采地抬起眼皮,瞥了一下坐在對面的姑娘的臉。

銀杏髻示意圖(IG@kazariya_okami)
銀杏髻示意圖(IG@kazariya_okami)
銀杏髻示意圖(IG@moekokome)
銀杏髻示意圖(IG@mariaria108)

 

那是個地道的鄉下姑娘。沒有油性的頭髮挽成銀杏髻(譯按:銀杏髻原為日本江戶時代少女髮飾的名稱,江戶末期以來,在成年婦女當中也開始流行),紅得刺目的雙頰上橫着一道道皸裂的痕迹。一條骯髒的淡綠色毛線圍巾一直耷拉到放着一個大包袱的膝頭上,捧着包袱的滿是凍瘡的手裏,小心翼翼地緊緊攥着一張紅色的三等車票。我不喜歡姑娘那張俗氣的臉相,那身邋遢的服裝也使我不快。更讓我生氣的是,她竟蠢到連二等車和三等車都分不清楚。因此,點上煙卷之後,也是有意要忘掉姑娘這個人,我就把大衣兜裏的晚報隨便攤在膝蓋上。這時,從窗外射到晚報上的光線突然由電燈光代替了,印刷質量不高的幾欄鉛字格外明顯地映入眼帘。不用說,火車現在已經駛進橫須賀線上很多隧道中的第一個隧道。

在燈光映照下,我溜了一眼晚報,上面刊登的淨是人世間一些平凡的事情,媾和問題啦,新婚夫婦啦,瀆職事件啦,訃聞等等,都解不了悶兒——進入隧道的那一瞬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彷彿火車在倒着開似的,同時,近乎機械地瀏覽着這一條條索然無味的消息。然而,這期間,我不得不始終意識到那姑娘正端坐在我面前,臉上的神氣儼然是這卑俗的現實的人格化。正在隧道裏穿行着的火車,以及這個鄉下姑娘,還有這份滿是平凡消息的晚報——這不是象徵又是什麼呢?不是這不可思議的、庸碌而無聊的人生的象徵,又是什麼呢?我對一切都感到心灰意冷,就將還沒讀完的晚報撇在一邊,又把頭靠在窗框上,像死人一般ㄇ闔上眼睛,打起吨兒來。

過了幾分鐘,我覺得受到了騷擾,不由得四下裏打量了一下。姑娘不知什麼時候竟從對面的座位挪到我身邊來了,並且一個勁兒地想打開車窗。但笨重的玻璃窗好像不大好打開。她那皸裂的腮幫子就更紅了,一陣陣吸鼻涕的聲音,隨着微微的喘息聲,不停地傳進我的耳際。這當然足以引起我幾分同情。暮色蒼茫之中,只有兩旁山脊上的枯草清晰可辨,此刻直逼到窗前,可見火車就要開到隧道口了。我不明白這姑娘為什麼特地要把關着的車窗打開。不,我只能認為,她這不過是一時的心血來潮。因此,我依然懷着悻悻的情緒,但願她永遠也打不開,冷眼望着姑娘用那雙生着凍瘡的手拚命要打開玻璃窗的情景。不久,火車發出悽厲的聲響衝進隧道;與此同時,姑娘想要打開的那扇窗終於咯噎一聲落了下來。一股濃黑的空氣,好像把煤煙融化了似的,忽然間變成令人窒息的煙屑,從方形的窗洞滾滾地湧進車廂。我簡直來不及用手絹蒙住臉,本來就在鬧嗓子,這時噴了一臉的煙,咳嗽得連氣兒都喘不上來了。姑娘卻對我毫不介意,把頭伸到窗外,目不轉睛地盯着火車前進的方向,一任劃破黑暗颳來的風吹拂她那挽着銀杏譬的鬢髮。她的形影浮現在煤煙和燈光當中。這時窗外眼看着亮起來了,泥土、枯草和水的氣味涼颼颼地撲了進來,我這才好容易止了咳,要不是這樣,我準會沒頭沒腦地把這姑娘罵上一通,讓她把窗戶照舊關好的。

橫須賀沿線隧道(https://4travel.jp/travelogue/10470463)

但是,這當兒火車已經安然鑽出隧道,正在經過夾在滿是枯草的山嶺當中那疲憊的鎮郊的道岔。道岔附近,寒傖的茅草屋頂和瓦房頂鱗次櫛比。大概是扳道夫在打信號吧,一面顏色暗淡的白旗孤零零地在薄暮中懶洋洋地搖曳着。火車剛剛駛出隧道,這當兒,我看見了在那寂寥的道岔的柵欄後邊,三個紅臉蛋的男孩子並肩站在一起。他們個個都很矮,彷彿是給陰沉的天空壓的。穿的衣服,顏色跟鎮郊那片景物一樣淒慘。他們抬頭望着火車經過,一齊舉起手,扯起小小的喉嚨拼命尖聲喊着,聽不懂喊的是什麼意思。這一瞬間,從窗口探出半截身子的那個姑娘伸開生着凍瘡的手,使勁地左右擺動,給溫煦的陽光映照成令人喜愛的金色的五六個橘子,忽然從窗口朝送火車的孩子們頭上落下去。我不由得摒住氣,登時恍然大悟。姑娘大概是前去當女傭,把揣在懷裏的幾個橘子從窗口扔出去,以犒勞特地到道岔來給她送行的弟弟們。

蒼茫的暮色籠罩着鎮郊的道岔,像小鳥般叫着的三個孩子,以及朝他們頭上丟下來的橘子那鮮艷的顏色——這一切一切,轉瞬間就從車窗外掠過去了。但是這情景卻深深地銘刻在我心中,使我幾乎透不過氣來。我意識到自己由衷地產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喜悅心情。我昂然仰起頭,像看另一個人似地定睛望着那個姑娘。不知什麼時候,姑娘已回到我對面的座位上,淡綠色的毛線圍巾仍舊裹着她那滿是皸裂的雙頰,捧着大包袱的手裏緊緊攥着那張三等車票。

直到這時我才聊以忘卻那無法形容的疲勞和倦怠,以及那不可思議的、庸碌而無聊的人生。(一九一九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