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中的音樂


旅行中聽什麼音樂啊？

怕旅行中無聊
應該要帶隨身聽
或者像登山步道的阿公阿婆帶著有小喇吧的收音機
邊走邊關心痔瘡新藥和腦中風的新療法

在印度的時候我身懷短波收音機
本來是想當個隨和的音樂旅行者
到哪裡就聽哪裡的電台
應該比自己帶CD
更能拓展音樂品類
像印度這麼大的國家
東南西北
中央邊陲
高山海洋
音樂應該各有特色吧

可是從加爾各答開始
經過兩個禮拜到了印度東南端
怎麼收都收到高拔尖銳的寶萊塢歌舞樂
寶萊塢歌舞如果不是從小浸淫
就像有些傳統美食
外國人想要真正喜歡需要經過學習和適應
比如說臭豆腐、豬大腸、納豆、竹蟲、炸蟋蟀、炒蚯蚓、魚子醬⋯
寶萊塢音樂對我來講就像嗩吶和客家山歌一樣
用刮玻璃的音階來表現很扭捏的感情
一聽頭就痛
再聽腦溢血
三聽想殺人
不幸的是
在印度不管調頻或調幅電台
都被寶來塢音樂以及神祕的炒菜聲佔領
最後只好切到短波波段
聽到驢子大鬧廚房似的重金屬搖滾
竟然讓我像吃到一口池上米般安慰

後來收音機的設定就沒離開短波波段

坐巴士的時候當然由司機壟斷音樂播放權
全印度的司機很團結的全部放國產歌舞樂
嘻哈、饒舌、重金屬、古典、鄉村、爵士⋯反正你想聽的和你習慣聽的　
在印度巴士全部聽不到
極端地音樂民族主義
下了車
街上所有的喇叭也全被寶來塢佔領
旅館櫃台也是
客廳電視還是
我只好回房間
趴在床上
聽BBC播放的西方音樂
寂寞得像被拋棄在冥王星的探險家一號

後來電池沒電了
又懶又健忘又不在乎的我就沒換電池
收音機就塞在背包的最底端當壓艙石

然後我過著對所有印度音樂和人獸機械充耳不聞的超脫時光
在聲音海洋中開了一條寂靜的海底隧道
滴水不沾
逛了一整天回來
問我聽到了什麼
我可是一點印象也沒有呢
這是怎麼辦到的
也不難哦
就是讓自己心態變麻木

直到有一天
我在街上聽到有節奏的噹噹聲
並不是很尖銳或很大但是卻能
穿透一切比它更粗壯的聲音
剛好撥動了我體內的某根弦
就像海豚會聽到人類聽不到的音頻
我循著隱形的線
穿過市場的討價還價
越過車伕的拉客推扯
來到黑黝黝的打鐵店前
噹噹聲來自於兩根大鐵鎚打在紅橙發光的鐵塊上
每噹一聲
就濺起一朵橘色小花
每一朵橘色小花穿過我的瞳孔就落在我的腦袋裡
湊成一大片叮叮噹噹的花園
這花園傳播出來的氣息
改變了我腦漿濃度
由停滯而流動
衝開了封閉的聽覺區
我開始從聲音的海洋中撈取各種寶物
雨的舞音
風的哨音
船和河的調情
馬蹄和泥地的相聲
車軸的呻吟
排氣管的囂張
⋯
一切接近寂靜的深夜裡
貼著枕頭聽自己的心跳聲和血管內的溪流聲

忙著聽旅途中的各種聲音
不再有時間聽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