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你，會讓我記起來，沫恩也是有情人在等他回頭的。」笑。

「喂！」

「別緊張啦。」

荷熙轉過頭，慢條斯理地喝著微溫的鮮奶。怎麼說呢，其實她想做的，與她說的完全不一樣。她啊，其實很想要，躲到她家的學長後面去，就當作其實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想歸想，但是那畢竟不是她的style。她的學長會讓她躲啦，但是之後會很麻煩。

「妳到底想怎麼樣？」

皺眉。孟梓原轉過身，是真的，有一點生氣了。

「……沒有啊，就只是不想結婚而已。」

跟著轉過身，荷熙背對著落地窗，撇了撇嘴。露出一個像是小女孩一樣的表情。

「我乾脆自己去走紅地毯算了。」

◎

……所以，那兩個男人當然不可能和平相處。尤其，某一位學長，嘴巴裡頭咬著秘密，怎麼樣都不可以吐出來。

時間是在中午。當學長的口譯完上午會議的場次，下半場就由學妹的男朋友上場。中午用餐時間，兩個男人就在休息室裡對上了。連自家公司的小妹都閃得遠遠的，不敢偷聽造次。

「我那樣要求有什麼不對？」

把滷蛋丟進嘴裡。當學長的抬眼，顯然對大迅的抱怨相當不以為然。

『像我的男人最好都離荷熙遠一點。』他是這麼對荷熙說的。像是；說不出愛的男人，優柔寡斷的男人，會找藉口的男人，最好都離荷熙遠一點。

他不會愛上荷熙，所以還沒有什麼關係。但是其他具備以上特點又會愛上女人的男人，最好都離他家的荷熙遠一點。

「──我不知道『你們這種人』之間是怎麼樣相處的，但是正常的情侶，不可能一天到晚把那些事掛在嘴邊。」

拿著便當盒逼近沫恩；大迅繃著臉，用自己的筷子在自己的便當裡頭，就著還沒吃完的白飯，劃下楚河漢界。

「你們是你們，我們是我們！」

「你少來了。」

伸出筷子，把大迅便當盒裡頭的飯撥得亂七八糟。沫恩躺回椅背，把桌上的附湯拿起來喝。.

「這種事還有在跟你分什麼一邊一國啊？明明就是你不好！」

「什麼我不好？」抓狂了，這位男友。

「連愛都說不出口，你算什麼男人！」

「這跟是不是男人有什麼關係啊！會跟男人告白了不起啊？」

「總比連愛都說不出口的膽小鬼好吧！」

「你說什麼！」

等到兩個人都回過神來，整個休息室加起來十來個人左右的目光也差不多都集中在他們身上了。很有氣勢地瞪掉週邊閒雜人等多餘的注目，沫恩把手上的湯杯放下，然後，把自己的大臉湊到大迅面前。

「愛女生就了不起嗎？我也很喜歡我學妹啊！你……」

意識到自己答應過荷熙；……悻悻然地放下手，沫恩轉過頭，繃著臉。

「你幹嘛不說話？」

都準備好了要大幹一場了，結果對手臨時抽手……感覺有點像是在打空拳；大迅轉過頭，看著沫恩拎起背包。

「跟你這個笨蛋沒有什麼好說的。」

反正他真的想說的，也真的已經答應了荷熙，不能說。要是貨真價實地起了衝突，大概他會把他咬在嘴裡的秘密直接拿來打死陳大迅吧。可是，這是荷熙最不願意見到的。

◎

看著沫恩離去的背影，大迅一句話已經到了喉頭，想嚥下去又嚥不下去。看著沫恩已經拉開休息室大門了，他終於還是賭著氣，叫住了沫恩。

「喂！」

「幹嘛？」

沒有什麼好聲氣的，沫恩轉過身，看著眼前的大迅。

「上次跟你講的事情。」

「什麼事？」

「……你跟荷熙，」雙手握拳，分開。大迅抿著唇，點點頭。

沫恩想了一下；想通了，轉過頭，看了大迅一眼。

重重地摔上門。沫恩把背包拉上肩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休息室。

◎

「你們兩位可不可以行行好，我現在是期末耶。」嘆氣。把話筒換過另外一邊的耳朵，荷熙拉過一疊影印紙，眼角的餘光瞥見她家的學長，在沙發上轉過身。

是睡著了吧？

「這次是為了什麼事？不要跟我講沒有什麼。沒有什麼你們會在那種地方吵開？」

「我當然知道是因為我的事情。」這些男人……「這次是因為什麼？」

電話那頭的大迅花了很多力氣，盡量把事情的真相解釋的比較像是都是沫恩的不對。不過人就是這樣，越想解釋，廢話就越多。

「你可不可以講重點？」

就快要失去耐心了。荷熙斜眼瞪著電話，停下手上撥看資料的動作。

總而言之，是沫恩不對。他不先挑釁的話就都沒事了。大迅試著在這個點上做出結論。

「……你想講的就是這些嗎？」

到底她把她寶貴的報告時間浪費在這兩個人身上是為什麼啊……捏了捏已經發酸的眉間，荷熙揮了揮手，表示她要結束這段交談了。

「我知道了，我會去問問看沫恩這件事情到底是怎麼樣。」

「為什麼？這哪有什麼為什麼啊。反正你們兩個人講的東西除以二就差不多啦；我說你啊……我沒有生氣、好嗎？」

如果她連這樣一點小事都要跳起來破口大罵的話，那她大概就會在五十歲以前香消玉殞了吧。站起身，荷熙深吸一口氣。

◎

他總覺得哪裡怪怪的，所以，他只好乖乖清醒過來。

「怎麼了？」

伸出手，摸摸坐在他身旁地板上的荷熙。沫恩一臉的睡眼惺忪；臉上盡是寵溺而溫暖的笑意。

「你睡好久喔。」

撇撇嘴，要沫恩讓一半的位子給她。兩個人一起窩在同一張沙發同一張毛毯下，荷熙看著沫恩無聊地轉著電視頻道看，多少是有些哭笑不得的。

「很無聊啊？」

「嗯……下下個星期才有工作。」看了電視螢幕上疊一團的摔角選手一眼，這位學長很快就把頻道轉到老少咸宜的Discovery。

「不出去晃一晃？」

「家裡比較好。」眼睛盯著電視上頭奔跑著的羚羊看。這位學長把身體轉了一下，目光倒是沒有離開電視。

「而且，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

「不會吧，我家的學長應該不會這麼不受歡迎吧？」

故作驚訝的學妹。不過荷熙也大概了解，她的學長啊……從以前開始就是這樣。講好聽一點就是溫文儒雅，講難聽一點就是認生兼難以相處。他的微笑或是他的溫柔都可以是社交性質的，一脫離那種場合，他會馬上就虛掉，然後自己找個洞，鑽進去躲著。

……簡單的說，就是掩飾的很好的自閉吧……

「就這樣待在家裡休息很好啊。」

繼續蜷曲在沙發裡頭；年紀不小的男人頂著蜘蛛夾滾在毛毯裡頭看Discovery……這怎麼能看啊？暗暗地在內心挑剔著，荷熙抓過桌上的馬克杯，把裡頭剩下的紅茶直接喝掉。

「……妳的報告寫完了？」

「報告是不會寫完的。」懶洋洋地在毛毯裡頭翻轉過身。荷熙直接躺到自家學長的小肚子上。

「懷孕的人自己要注意身體健康。妳現在不是那種可以熬夜的身體了吧？」

昨天冒充孩子的爸爸，陪著荷熙去醫院。那個看起來很是敦厚的年輕醫生在恭喜他的時候，他只想把大迅丟到淡水河裡頭去！

啊，臉也陪笑得好僵……

「才三個月而已啊。」

「妳下禮拜就要跟大迅回他老家去了，不是嗎？」

一講到這個話題，沫恩就很難不繃著臉。而就算他把臉半埋進毯子裡頭，還是很難逃過他家學妹的法眼。

「聽說你們吵了一架？」正確的說法是，很幼稚的一架。

「……那是那個傢伙不好。」

「大迅也是這樣說喔。」

然後就爆開了。不過其實也差不多；她的學長放著Discovery不看，用盡一切方法閃掉自己比較幼稚的部分，突顯對方的野蠻與不講道理。

「──所以我才會、那麼生氣！」

幹嘛把摔門的事情避掉不提啊？荷熙托著腮，並不那麼急著搭腔。

「妳怎麼不說話？」

「嗯……我在把你們兩邊的講法加一加除以二；有點麻煩，不過這樣才搞得清楚是怎麼回事。」

踢開毛毯。荷熙站到電視機前面伸懶腰；然後，側過身。

「你真的很不喜歡大迅，對吧？」

「……還好啦。」普通討厭而已。坐起身體來，沫恩有點悶悶的，抓抓頭。

「妳喜歡就好。」

「只是你會忍不住找他麻煩而已嗎？」

其實，他有一點生氣。但是荷熙也沒有錯……讓荷熙在他的額頭上蹭兩下當作是安撫，沫恩把腿盤上沙發，看著眼前的荷熙。

◎

「荷熙。」

「嗯──？」

「……」停頓。

◎

「我要搬出去了。」

◎

「妳怎麼看？」

放下手上的罐裝咖啡，孟梓原把車子拐進小巷子裡頭。早上七點的台北市沒有哪個地方稱得上是完全不塞車的；如果說要在早上八點上陽明山，那更是一趟結結實實的塞車之旅。

不過也還好。反正荷熙不太在乎遲到，他則已經提前請了一個鐘頭的假。約好載荷熙上陽明山，只是為了順道問問那兩個人之間，分手的事情而已。

他的情人昨天突然跑來他家。額角的一小塊淤青聽說是因為太驚訝朱荷熙完全沒有生氣，所以不小心摔下沙發……他則只是覺得匪夷所思。

那個淤青只要冷敷一下就會好。所以他在乎的其實是沫恩居然會主動提分手這件事；其實講分手是很詭異的說法，但是他一時之間想不出來，可以怎麼講。

「就是這樣啊，我被我學長拋棄了。」

「是誰拋棄誰啊？」

白眼。露出一個收到的表情，荷熙繼續咬著手裡的麵包。

「我沒說我要拋棄他。」

「妳懷孕了，下個星期要跟妳的男人回家去過年。就算沫恩是女的現在也會到處去找房子；……沫恩一直很擔心妳會不結這個婚。」

「他那個是六十年前的思想。我為什麼非得結婚不可？」

心平氣和地把書本攤開在膝蓋上。荷熙翻出字典，趁著閒暇把幾個還沒確定的字做好確認。

「所以妳還是隨時可能落跑？」

「唔。」翻過幾頁，找到自己要的單字。荷熙咬著筆，講起話來多少有些口齒不清。

「我沒有拒絕婚姻。」

「……」神啊，如果可以的話，他想打她。「妳讓那個傢伙這麼依賴妳，妳就應該要讓他安心一點。」

「我自己都還沒想好要怎麼辦好不好。」

要是她每一件事都可以英明神武地當機立斷決定要怎麼做，她還要猶豫這麼久嗎？她也是人好不好……

「這種事需要妳這麼用力思考嗎？」

從後照鏡看見了荷熙一臉快要昏倒的表情。孟梓原聳聳肩，表示自己的確很難理解。

「我不需要考慮這種問題，所以我也沒有什麼經驗。」

「對啊對啊你是不受婚姻束縛的同性戀嘛。」這些男人……翻了個白眼，荷熙繼續翻著手上的字典。

開車的那個男人，則有好半天，不說話。

「幹嘛，變啞巴啦。」

抽出空檔抬頭看了孟梓原一眼。荷熙又低下頭，繼續手上的動作。

孟梓原想一想；把車窗搖下來，本來想要點煙的手勢，又因為意會到身邊有個孕婦在，所以又把煙丟進抽屜裡頭。

「……沒有。我只是覺得，如果可以選擇，我很願意被婚姻『束縛』住。」

自由的反面，就是他或他，隨時都可以從他們一起構築的關係當中走開吧。所以，有時，他會很羨慕一男一女之間的婚姻關係，……他知道那不是萬能的，但是，就算是形式上的約束都好吧，至少是有什麼把兩個人緊緊聯繫在一起的，除了眼睛看不見的愛情與依戀外。

「……對不起。」

想一想；荷熙轉過頭，很乾脆地道歉了。

「什麼對不起？」

「我不該說那樣的話。」

「……嚴格說起來，妳沒有說錯。」

「這又不是對錯的問題。」

轉回過頭，荷熙繼續翻找手上的字典，沒有再理會一旁繼續抽煙的孟梓原。雜唸了兩句眼睛會壞掉之類的，孟梓原看著眼前的燈號由紅轉綠，踩下油門。

◎

等到荷熙又累又餓地爬回家，早就已經過了晚上十點了。

推開門。荷熙還沒進門就聽到電視的聲音；探頭看，不太意外地發現自家的學長整個人趴在沙發上，睡得很沉。踢掉鞋子，荷熙把電視關掉，然後把學長頭上已經整個鬆掉的夾子通通拿下來。

沙發邊，散著幾張租屋廣告與整本的租屋合約。荷熙翻看了幾個房子，然後把紙張通通放到茶几上。

沫恩皺了皺眉，翻過一個身之後，繼續往下睡。荷熙拿起包包，本來要回房的腳步，卻被學長剛剛睡醒的聲音給叫住了。

「妳回來啦？」看時鐘。「怎麼這麼晚？」

「跟同學聊天聊掉了，沒搭上車。」坐回學長身邊的小椅子，荷熙把臉靠在沙發的扶手上。

「好累喔。」

「妳吃了嗎？」

「……兩個麵包。」

「我有幫妳買滷肉飯，在桌上，還有肉羹湯喔。」

「啊，學長，我真的太愛你了！」話雖然是這樣講，但是某個學妹還是賴在沙發扶手上。

「去把飯跟湯都熱過才准吃。」

「……。」闔掌；荷熙偷偷抬眼，看著眼前的學長。

嘆了一口氣。沫恩站起身，幫學妹去把晚餐弄熱來吃。

◎

「欸。」

「唔？」

「……妳現在有空嗎？」

「有啊。」

「那，」翻出夾在合約書裡頭的租屋廣告，沫恩把廣告攤在荷熙面前。

「妳覺得這個房子怎麼樣？」

「你不是都要簽約了？」

有點覺得奇怪。不過，荷熙還是把廣告單快速地瀏覽過了一次。

「還沒簽嘛。」反坐在椅子上。個子很高的沫恩，抱住了相形之下略嫌迷你的椅背。

「嗯……距離捷運站步行三分鐘，有超市、傳統市場；住戶單純，附廚房衛浴，一個月六千含水電。不錯啊，這個房間還算滿大的，這個價錢加這個機能，可以啦。」

「那妳明天陪我再去看一次好不好。」

帶著一點點懇求意味的，沫恩就只是看著眼前的學妹。

「……可以是可以，但是不用這麼急吧？」

「妳都快變成人家的人了，我不急，人家會急啊。」把臉埋到手臂裡頭去。學長的意思是要調侃學妹；當然，也有一點調侃自己的意味在。

「什麼急不急的，我沒說我明天就要嫁人了吧。」

「大迅很急啊，他一天到晚都怕妳跑掉。」

接過學妹丟過來的白眼，沫恩偏過頭。有一點悶悶的。

「連我想多賴在妳身邊一下子都不行……」

「什麼不行？」

抬眼，荷熙皺緊了眉頭。她大概猜到了，『大迅很急』是什麼意思。

這算什麼？

她個人完全不想接受男人們那些太過自己為是的想法，她也不喜歡那種要她趕著進禮堂當新娘變成人家的老婆，這樣的講法。

她也不喜歡學長被從『她的』身邊拉開的感覺。她不在意學長自己走開，但是，她討厭有任何人，企圖在她的生命當中扮演全知全能的上帝。

就像她以前的那些男人一樣。『妳應該』？太好了，為什麼是她應該而不是他們應該？為什麼她要因為那些男人說『妳應該』，所以改變她的一切？

「欸。」看出不妙了。沫恩開始用語助詞爭取一點時間，想要輕描淡寫地把話給帶過去……

「你如果騙我的話，我會更生氣。」

「……我覺得他沒有惡意啦。」嘆氣。沫恩抱住他的學妹，改採溫情攻勢。

「男人嘛。他總是會想要抓著妳，把妳留在他的視線範圍內，確定……確保他不會失去妳啊。妳要懂得男人的心啦。」

「總而言之就是要我變成他的東西嗎？」

當然不是啊！大迅那個傢伙是真的有愛的嘛，不然怎麼會那麼那麼怕失去她啊？更何況，孩子呢？孩子怎麼辦？

腦袋裡頭是這麼想，但是一到要講出口，沫恩的舌頭就打結了。很久很久以後，他一想起這件事，還是一樣感到後悔。

◎

「可是、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