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8-14 02:40:41東城居士

碩士論文自序

  還記得四年前我剛唸成大台文所時,某日下午,我在校門口的「21世紀」,喝可樂看《寄鶴齋詩話》。那個下午我的胃很痛,主要原因在於我忽然感覺我離我研究的對象非常非常遙遠。
  不可否認的,我曾經習慣對台灣文學的前輩擺出驕傲的姿態;那時我認為身為後生晚輩的我們,應該要在文學藝術上遠遠超越前輩,才算對得起他們。這個志向很狂,但是當它要落實到實際的行為──比方說創作或研究──時,這份狂傲卻令人極為不安:我真的超越洪棄生嗎?我能在碩士畢業之前超越他嗎?
  我在心態的調整上,著實花了一番工夫。如果研究杜甫,我並不會抱持這種狂傲的心態。於是我想:何以面對杜甫我可以虛心、面對台灣文學的前輩就要擺出超越者的姿態?我的自信究竟是從那裡來的?
  現在碩士論文已經寫完,我想我知道當時的自信,一方面源自少年的志氣,另一方面源自無知。如同王令的詩所說:「少年倚氣狂不羈,虎脅插翼赤日飛。欲將獨立跨萬世,笑誚李白為痴兒。」這樣的志氣,隨著無知漸漸變成有知,而轉變為侷促不安。我想我是不可能在碩論完成之前讀下比洪棄生所讀更多的書了,因此我轉向另一種姿態:我不在站在後來的超越者的角度,凌空地評論他;而是站在一種學習者的姿態,把洪棄生當成社團裡才華洋溢的學長,學弟正虛心地向學長學習。霎時間那種焦躁與不安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安心與振奮的感覺。
  我花很長的時間在箋注《寄鶴齋詩話》;箋注的同時,並沒有想到我的論文應該怎麼架構。但幸好做了箋注的工作,讓我對分析《寄鶴齋詩話》所說的內容,較為得心應手。其實有一種既簡便又驕傲的方法,可以讓我不那麼恐慌:即直斥他所說的東西全都過時而無用,說他的詩文中只有關心土地與人民的篇章才是有價值的。用這種方法,將最難的部分技巧地跳過,當然可以快速地寫出研究成果。但這樣的研究成果,除了是對前人的褻瀆,還能是什麼呢?
  整個碩士階段,我念茲在茲的,也就是想知道我研究的對象在說什麼,他關心的是什麼,他得意的是什麼。固然有一些學術上的理由,支持著我進行這份研究;但我想最強而有力的原因,並不是建構台灣文學史、建構詩話學這一類學術上的動機,而只是好奇心。好奇心,單純而強烈。我有時會幻想洪棄生如果還在人世,或許還會拍拍我的肩膀,說:「年輕人,你很不錯,知道老夫在想什麼。」以致於當我看到他有一些擔心他的文章終將成為覆瓿之具、或者擔心他的風流成為他人指責的話柄時,我竟有種難過的感覺。他所擔心的,基本上都不存在。後人所關心的,是他那執拗的脾氣,正確的位置,讓他成為一個適合用來造神的偶像。
  
  研究的過程不盡然都是愉快的。很多時候,面對研究的對象,我們在直觀上已有了解答,但這解答是文學的,在學術的道理上不容許這麼說。因此我們必須步步為營,才能推出一個可能甚為微小的結論。有時覺得研究過於辛苦,便學起洪棄生,作起詩話和詩來了。論文寫畢,共得〈東城詩話〉五則,以及古典詩、現代詩若干。我在研究所階段,古典詩的功力進步許多,兩度得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可說拜洪棄生所賜。因此在論文寫畢的今天,我首先要感謝已故的詩人洪棄生先生。他的詩話除了給我知識,也讓我重新思索許多我很少仔細思索的問題,包括格調是什麼、雅是什麼、新奇是最重要的嗎……。雖然我並非全然同意洪棄生的意見,但我也學會從另一個角度想問題,也就更能欣賞各種角度下的美景。

  《中庸》講誠意時說:「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當然今日人們會對這句話作出反駁,會仔細思量什麼是「惡」、什麼是「好」,並指出「惡」與「好」可能都是出自某種意識型態的建構,在擁護某種價值,因此「惡」與「好」是沒有公論可言的。已經習慣這種思維的我,重新看到洪棄生有「公論」的想法,竟然有種悲傷的感動。感動於他的單純,悲傷於公論的不復存在。讓我感覺我的研究,似乎是在探索一個已消失的時代的人的心靈。

  論文寫完的今天,我願意在這裡對我的師長朋友家人表示感謝之意。首先感謝指導我論文的施懿琳老師。老師是很細心的人,總是細心且有效率地看過我的論文,給予我許多意見。老師與我可比是「急驚風與慢郎中」,我的若無其事,和老師的憂心如焚,經常構成極具張力的對比。在感謝老師之餘,我也要向飽受嚇的老師致上深深的歉意。此外感謝初試及口考的委員老師:呂興昌老師、吳榮富老師、周益忠老師,在論文的大結構與細微處都給我許多指正與肯定。另外感謝母校彰師大的學弟崇耀,他幾年來對台灣詩話搜集許多資料,研究也有相當的成果。崇耀在我最危急的時候,兩肋插刀,將他搜集的資料慷慨地借給我,使我的論文更為豐富;平時對我也經常督促,在此聊致謝忱。又感謝同居三年的室友榮三,他的謹慎仔細,讓粗心大意的我不致於經常忘記一些重要的事情;此外也要感謝他在我打混最厲害的時刻,及時地對我說:「你到底還要不要畢業?」一棒敲醒夢中人。又感謝青刊人諸君子、拜日教眾教徒,與你們在智慧上相互激盪、情感上相互扶持,創作豐沛而偉大的白爛文學,使本座得以常保純真而堅強之心;又感謝星巴克的Vicky、Wendy、Jacy、Betty、Williams、Egg……等朋友,陪我一路將論文從第一章寫到第七章,是我研究所最後一年的美好回憶。感謝秀雯,妳是我心靈永遠的後盾。最後感謝我的父母,您們一直支持我走我想走的路,是我永遠的力量來源。


              吳東晟 甲申年夏天於星巴克長榮門市
林民昌 2008-11-27 12:08:26

我把它們稱做&quot困惑著的思考。後來因修了陳培豐的課, 接觸了竹內好 子安宣邦 上里賢一,他們的論述內容跟這些困惑著好像有些連繫,但一個是日文, 一個是古文, 對我來講都是外國話, 所以就收手去了文X館當柴燒....直到看了你的碩論才又把這些東西提起來。
我想我這輩子是解決不了這些問題了。文研的那些外文客, 也不太可能, 誰呢? 哈 東晟

林民昌 2008-11-27 12:06:24

我應該這樣講比較清楚, 就是我覺得洪他們這一輩的人站在轉折點上,並用背面面對未來。愈思考愈困惑。它是一種政治姿態,同時也是一種無法突破的意識型態。我以前用連橫來看這個問題,但沒有很好的解答, 畢竟對於他們同代人我了解太少了(喂!你們中文所的努力一點啦)。我把它們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