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6-14 18:13:23小幫

【中篇連載】與黑之邂逅(1)

如果把身體從黃色沙發向外伸展到極限,剛好可以看見正在書房裡Notebook液晶光暈前,身上只穿黑色內衣對著鍵盤奮戰的Vicky。那是件黑色的藝術品,我指的是Notebook,她只在家裡用它而從不帶到工作的地方去,足見有多寶貝。

那天當她把Notebook從背包提出來的時候,我還以為她拎了塊黑色瓷磚回家,真的像極了,方方正正而且還閃著鏡面光澤,聽說是IBM請日本設計師設計的新品。Vicky迫不及待地開機在鍵盤上滴滴答答試打了起來,我笑說她看起來比較像是在彈鋼琴而不是打電腦。

自己也有一台Notebook,但除非迫不得已要出遠門,否則我還是習慣使用桌上的那個大傢伙,因為一些必要的周邊設備都連接在主機上。雖然現在的Notebook擴充性都不錯,有些效能甚至直逼桌上型電腦,不過習慣就像是癌症一樣,一旦產生就很難徹底根除。

然而Vicky對於那塊磚,幾乎已經到了陷溺的地步。

家裡裝的是無線網路,所以只要在Notebook擴充槽裝上無線網卡,在無線基地台電波發送範圍內都可以隨心所欲上網,這時你就可以看到Vicky,時而端坐在書桌上擬寫著下期雜誌的主題大綱,時而跑到陽臺上聽著從音樂網站上Download下來的試聽片段。偶爾,如果心情不錯的話,她還會和遠方不知名的對手打打網路橋牌,又或者,更罕見地,因為幾則其實早已轉寄到爛掉的冷笑話,而笑的在床鋪上打滾捶枕頭。

不只一次看她深情款款抱著那台黑色Notebook時,想起彼時情人間拿來互相為難的故事,就是那個船沈掉後第一個會救誰的俗爛故事,然後開始認真思考自己到底是哪一個。也許不應該降罪於那件方形中又包著許多小方形的高科技玩意兒。

其.實.是.黑.的.錯。

幾乎不曾看過這麼執著於黑色的女人,黑色的手機、黑色的公事包、黑色的高跟鞋、黑色的BMW NEW 7、黑色的內衣、黑色的電腦,衣櫃裡清一色的黑,只間或參著幾抹的白與灰。而且更令人無法置信的是,連她用的肥皂都是黑檀木香味。那是我們去年到巴里島度假時,她在作SPA的地方帶回來的戰利品,聞起來有種淳厚典雅的幽微香氣,但我就是沒辦法將那塊黑炭拿來塗抹在肌膚上。

我現在躺臥著的亮黃色沙發,是和Viccky同居後才得以偷渡進來,那是一張令人感覺很有朝氣與設計感的沙發,不過Vicky可不這麼認為。永遠忘不了下班後,Vicky看見她的黑色城堡裡,不協調地擺了一張黃土似的沙發臉上的表情,為了這件事,她還和我冷戰了快兩個禮拜,雖然因工作性質的不同,兩個禮拜裡我們真正獨處的時間,比個勝利的手勢也算得完。

和嗅覺聽覺相比,人依賴視覺的程度,簡直到了偏執的地步,我們會說,我看到了一個人,而不是,我聞到或聽到一個人,所以我想,幾乎能夠分辨每種色彩的不同,大概也是人類會這樣強勢地使用眼睛的因素,例如貓就只能看出藍色、綠色和黃色。

而不同的顏色也的確會影響人的心情,好比日本就直接以顏色來為不同季節與場合的和服做區分,想想也都頗有其箇中道理。所以光從服飾這方面來看,如果抽去色彩這項元素,世界上的時尚大師們大概就都得丟掉飯碗而另謀他職了(減肥後的卡爾拉格斐倒還蠻適合去賣減肥藥!)。

顏色之於人類,就像氣味之於獵犬,月球之於潮汐,當中自有其不得不的道理。

一個插畫家在面對一份文章時,進行將文字語言轉換成圖像語言的建立和製造過程中,他必須以想像力為基礎的情況下,動用全部的感官來描繪一幅畫,一幅足以傳達出文章內涵的作品。私底下的插畫家,也許看起來無趣、不幽默、甚至悶到讓人感覺窒息,那是因為他將自己義無反顧地投入到畫作當中,在那一刻,他就是消耗殆盡在畫面裡的那個世界,化身為其中的一部份。當某個人長期單向的以一種思考模式來運作意識,通常都很難避免會受到這種思考模式的控制,作家被語言所牽絆,因為作家追求語言的極限,畫家被影像所牽絆,因為畫家追求影像的極限。

所以我不討厭黑,也不應該討厭黑,可是這並不代表,我就理所當然可以獨獨被黑這個質素所牽絆,因為以我作為插畫工作者的身分,實在是不容許只耽溺獨厚於一種顏色。黑色對我來說,充其量是另一種值得研究的素材,在我的心中,黑不但是冷調收縮的顏色,而且陰鬱深沈彷彿無邊無際,更有種能吸納萬物的強大磁力,可是一旦你毫無抵抗橫陳在它面前,你才明白,不是它攫住你,而是你盲目地追逐著後退中的黑。

我漸漸覺得黑的這種後退收縮的特性,已經內化在Vicky的身體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