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5-24 17:45:52小幫

【情慾小說】無眠者

當褪下她那件Christian Dior絲質內褲時,我竟然無法集中精神在面前這副肉欲橫流的性感身體上,心中莫名其妙發出了一個疑問,這是第幾次,如此熟練而若無其事地除去女人們遮蔽豐阜濃蔭的最後一道防線。不全然是底褲,如果女人的乳房美麗動人,那我也會抑制住想一窺究竟的衝動,慢慢將這種迫切的想望累積起來,讓慾念極限昇華到最高的一刻,然後再從頂點深深墜下。在懸崖邊緣的高潮,就如喜劇後的悲劇,格外令人感到憾悸。

從某方面來看,我的確是一個擅長閱讀女人身體的男人。

我能清楚的在腦海中刻畫出每個女人乳房的弧度、腰臀的轉折、腿長的比例、甚至是她嬌喘的音頻高低,卻無法記住她們的長相。至少無法從第一眼就認出,兩人是否曾在床第間廝磨糾纏過。

我揣度著,或許和每次交媾時不是酒精作祟,就是還處在藥物的迷幻中有關,但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麼我總會在撫摸女人細緻皮膚時驚醒過來。那些柔細到近乎不存在的汗毛,像會放電的探針,在我掌心覆上的那刻,用強烈炙人的能量燒灼我的末梢神經,使我像嗅到血腥的鯊魚,從千里外的暈眩中逡巡而來,用幾千磅重的力道,狠狠咬上獵物。

約莫是看出我神遊他方的眼神,她用留了指甲的纖纖玉指,輕輕搔了搔我微隆的內褲弧線。

「不專心哦!」她說。

我笑了笑,將嘴貼上她輕淺露出貝齒的櫻唇,左手揉撫著豐腴充滿彈性的胸部,聞起來像是粉紅色的氣息,從她的口循著我的鼻翼旁逸去。在只看得見眼皮的距離中,冥眸交睫微微顫抖的表情顯示,她似乎比我更深陷在此刻的歡娛。

突然想到,在鯊魚用鋒利尖牙啃噬獵物同時,牠的眼珠外會跑出一層瞬膜,用以保護自己不受傷害,那我無意間將她們的長相遺忘,是不是也是一種為了保護自己不受傷害的反射動作呢?

因為沒有期待,所以不會有受傷的理由。

什麼時候開始放任自己和只有一面之緣的女人上床,確實記不得了,可能是談了幾場令人信念徹底崩褪,人格內裏支離破碎的苦戀之後吧。喪失純粹用心靈力量去愛人的勇氣,只好以肉體上直接而強烈的昂奮來填充。在杯觥交錯間,孤獨的獸們都渴切摸索著愛慾的邊緣地帶,希望經過整夜難熬的蟄伏後,能獲得一個滿足欲望的終極結果。當然,這整個過程,從開始到結束,鮮少會超過一夜的時間,one night stand。

在這麼急促的時間裡,除了肉體的底限之外,是不允許也沒機會讓你去碰觸其他東西,靈肉合一,對我們這群愛無能的紅男綠女而言,比在景氣低靡的這時,祈求擁有不被公司列入縮編名單中的運氣,更像奇蹟。

這個意識在我體內形成了一種無限循環的困頓,當我逐漸相信自己並不能跨越這近乎宿命性關鍵的時候──所謂"愛"這回事,已經逐漸揉雜進其他不純粹的成分,用另一種不熟悉的樣貌在我的生命中存在著。

但即便如此,每當早晨醒來看見身邊所躺著的陌生臉孔同時,心中還是會有一絲絲奢求,也許她和別人不一樣,不會一起床就急著看手錶、急著將掛在燈罩上還沾著體液的底褲穿上、急著聽手機的語音信箱、急著收拾塞滿化妝品的LV包包、急著離開她睡過卻叫不出名字的陌生男人身邊。

我奢求,她會對我比她還早醒來感到訝異,然後深情地看著我、吻著我、微笑著問我早上想吃點什麼,卻一點也沒有想起身的意思,反而還將睡眼惺忪的臉龐,埋進我裹在被窩裡暖暖的胸膛,像個不願上學的小孩子一樣,賴皮地對我說,偶爾遲到一兩次也沒關係之類的話。

然而,奢求就是不可得才成為奢求的。

「你到底怎麼了?」

這次她終於按耐不住,為我停頓許久的動作抱怨了起來。我騙她說多喝了幾杯,頭有點昏昏沉沉,聽完後她回我一個壞笑。

「我從別人那裡聽來的可不是這樣哦!」

女人用力地將我的身體翻了過來,大剌剌跨坐到我身上。仰躺在晃動不已的水床上,我看見她深遂渴望的慾念,正一點一滴從混濁眼神中流洩出來,如一泓止不住的湧泉。

她低下頭,將柔嫩多汁的舌竄探進我的嘴裡,在上下顎間舔著、舐著、像一葉碰到甘露而舒展開的蕨類植物,盡情生長,充盈著我濕滑的口腔。因地心引力而更顯渾圓飽滿的乳房,在我的胸膛上摩娑,濕露流淌著晶瑩汗滴的皮膚一接觸,彷彿是要溶化在對方的身體之中,黏膩得無法撥離。雪白大腿緊緊地拑住我的腰,壓迫著我焦躁的下半身,使我的身體完全找不到施力點。女人空下的手也沒閒著,靈巧地搓弄我肚腹間的體毛,一會兒捲著,一會兒又故意使力拉著,彷彿小女孩正玩著她那長了一頭露淫金髮的芭比娃娃。女人徹底的燃燒了起來。

可是我卻沒來由地感到悲哀,而且當真正發覺這種苦澀感受的時候,這悲哀已在不知不覺中,緊緊攫住我的身軀,像一株有毒的果樹,以我的身體作為土壤恣意生長。有一種預感,我這個人也許會逐漸消失不見,最後被一棵碩大無朋的毒果樹代替,那些樹上的果實因吸收了我身上的精血,而顯的異常飽滿、令人垂涎,吸引其他無知的受害者前來摘食,將毒素無止境地散播下去,循環、再循環...

女人因達到高潮而渾身止不住的顫抖,下腹一陣陣幽微的抽搐,鼓動胸部貪婪吞吐著混濁濃熱氣體,無力地軟攤在我身上。感覺到自己正在她的身體裡慢慢萎縮、凋零,卻一點也沒有達到高潮的狂喜。我閃神了,在那百萬分之一秒的震顫中。

女人用手指梳理纏繞在汗涔涔頸項上的頭髮,對我拋出柔媚的一笑,她的眼角匯聚著一種隱晦的歡愉。

「呼...,你真的好棒耶!」

女人以帶著羞赧卻不生澀的口吻說完後,用潤澤的唇輕啄了一下我乾裂的嘴,細心的幫我取下濕滑保險套,仔細將開口旋轉一圈,用面紙包住丟到擺在床角的垃圾桶裡。當女人起身跨過我的臉上時,她那些濕漉濃密的體毛,輕輕劃過我冒汗的鼻尖,像一叢飽含水氣的熱帶雨林,散發出奇特無法言喻的氣息。

在她裸身拿著皮包走向浴室的一瞬間,我突然興起一股衝動,促使自己從床上像頭侏儒黑猩猩般躍下,跟著女人的腳步追了上去。在她即將踏入浴室之前,我關節突出的手指用力扣上她圓潤細緻的雙肩,將她硬生生扳了回來。女人嚇了一跳,瞪大暈了眼線的雙眼看著我,手上的皮包掉到地上,慌亂地滾出大大小小的化妝品。但我甚至不能確定她到底有沒有發出尖叫,只是自顧自歇斯底里不停吼叫著:

「讓我看看妳的臉,讓我看看妳的臉...」

房間裡的空調只會發出嘎啦嘎啦的噪音,完全沒有辦法降低室內的溫度。我看見女人的臉還冒著汗,一滴汗從她的額間順著臉頰掠過鼻翼經過人中停留在嘴唇上。掉了色的嘴唇,斑駁而乾裂,微微顫抖著,好像稍一用力,就會迸裂流出殷紅鮮血來。那是一張完全慌亂的嘴唇,但諷刺的是,同樣一張唇,前一刻還在我的身上恣意遊移,狂亂地汲取我身體裡的汁液...。我眼中所看到的女人的臉,是一張夾雜著興奮、驚恐、狐疑、憤怒、痛苦、猥褻、曖昧、惶惑、狡獪、狂恣、忐忑的奇怪扭曲輪廓(感覺那不像臉,而是某種以不穩定狀態存在著的濃霧般畫面。)

我的耳朵裡出現了一個聲音,像老式黑膠唱片發出帶有沙沙聲的微弱聲音:

「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我們是同樣的人,我們都無法真正去....愛人。」

那是一個叫無眠者的傢伙,偷偷告訴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