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雨の日の彼岸花》
　　
　　沒想到彼岸花長這樣子。紅色，或許是桃紅色。妖豔，不曉得這樣形容對不對，在我心裡，我確定它是妖豔的。放下點到一半的書，我決定先開Word寫下洗澡時想到的事。

　　不管如何，今日的故事要開始了。

　　◎

　　當我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在考卷上的姓名欄寫下「夏晏綺」三個字。筆停在綺的最後一劃，我怔住，然後趕緊用立可白塗掉它。我喜歡這個名字，但是「我」這個人，已經不叫「夏晏綺」了。連名帶姓改掉，是二十歲的我做的決定，名字是父親取的，但我不想讓父親在我的生命裡再留下什麼，所以當母親詢問我，是否要從母姓時，我毫不猶豫就答應。

　　但是我還是喜歡這個名字。

　　喜歡，同學叫我「晏綺」。有一種無法言喻的幸福感覺。我會微笑著回應她們，二十年來，都是這樣。

　　沒有刻意告訴身旁的人我改名字了，我也不曉得為什麼，大概只是覺得名字這種事，知不知道，沒有關係吧？大家一如往常叫我晏綺，至於系辦那裡的學生資料已經更改，所以考試時要寫新名字。這就是我不習慣的原因了。一個人可以有很多綽號，但是名字只有一個，是無法取代的。

　　思及此，取名字的人呢？

　　我曾經走在海邊，從沙灘直到踏不到地為止，愈走愈深，想著就這麼死掉好了，說不定不用那麼痛苦。我討厭自己，因為「夏晏綺」這個生命，是父親給予的，我不想要，可以嗎？

　　不斷問自己，可以嗎可以嗎，因為討厭父親，所以我要放棄他給我的生命，這麼簡單就能做到嗎？我生存的意義、我的名字，都不要了。未來，我的墓碑也不要寫名字，就讓我做個無名氏，好像沒來過世間。

　　可是我又怕死。

　　害怕那無止盡的深淵，將會帶我到什麼地方去。許多書籍都描寫到死後的世界，我究竟要相信哪一個才好？還是，都不要相信？那裡，自始至終都是個未知的世界，即使再怎麼描寫，現世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吧。

　　教導我這點的，是外婆。

　　她常常在我恍神時把我叫回來，一邊說著「這孩子要是不叫回來就像心裡生病了一樣，小孩子就是要開心笑著」，一邊帶我去散步。我的樣子，看起來真的像是心裡生病了嗎？不然為什麼外婆要這麼說？她以為我聽不懂，但我懂的。每個大人都以為小孩子不懂，而其實他們的感受最敏銳。

　　依稀記得是八、九歲的時候，外婆問我。

　　「晏綺，妳有看到外婆吧？」

　　「有啊。」

　　「那外婆現在是什麼樣子呢？」

　　我想了想，「很漂亮的樣子！一點都不老喔！」我笑出聲來，問外婆：「那晏綺是什麼樣子呢？」

　　外婆溫柔微笑。「晏綺常常令人擔心喔，不是說妳不乖，而是太安靜了，不曉得妳在看什麼，所以外婆常帶妳出門看風景啊。看看現在的世界是怎樣的，我們兩個都在一起喔。」外婆用一種充滿憐惜的表情看我，然後把我抱進懷裡，一次又一次叫我的名字：「晏綺……」

　　好溫暖喔。外婆身上綠油精的味道飄到我鼻間，那麼難以忘記。她喚我名字的聲音、她的表情、她的雙手。好像到我二十歲了的現在，都可以感覺得到，她就在我身邊。

　　──看看現在的世界是怎樣的，我們兩個都在一起喔。

　　當我雙足踏不到沙地時，我腦裡閃過外婆說的話。感覺身旁冰冷又黏膩的海水包圍著我，好害怕好害怕，突然不想死了。我奮力往岸邊游去，幸好沒有飄得很遠。心裡責備自己為什麼要自殺，上了岸，我一個人無法遏止地放聲大哭。像是要嘔吐出來的哭泣。

　　即使帶著「夏晏綺」三個字，也沒有關係。

　　我想死，只是把父親殺死的另一種形式。

　　所以外婆說我心裡好像生病了，可能，就是在說這個吧。



　　只是想起外婆叫我「晏綺」的樣子，我就不想那麼簡單離開人間，如果我當時真的死掉了，可能外婆在天上也不會理我了吧。

　　雖然，那個名字是父親給的，但在外婆身上起了不一樣的作用。

　　在形式上更改名字，大概也是報復的方式。

　　二十歲的「現在」，我還是，很喜歡很喜歡「夏晏綺」這三個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