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徐志摩〈契訶夫的墓園〉--以文章章法的角度
徐志摩〈契訶夫的墓園〉這篇是徐志摩到歐洲旅行,趁機會會文學偶像,偶像早已作古,尋到墓園緬懷一番,聽風之歌,感受時間、盛衰興亡、弔古傷時寄託惆悵。
詩人與劇作家性格都與生俱有悲觀性格。源於對紅塵人世的本質瞭解,或對人世社會的憂心感慨,即傷時,生於紅塵,洞察本質,無可談論,憑弔古蹟,可與古人心意相感通,是故遣散情懷打發無聊就是是弔古。首段作者開山見山說市塵喧囂,弔古傷時,憑弔已故之人,感慨世事如轉燭的惆悵,是其抒發情懷的方式。
文章結構的章法有凡目法。「凡」,概略、大旨曰凡;「目」即逐條列舉之名目,如顏淵問仁,顏淵曰:敢問其目。作者尋墓園之行,弔古傷時主旨置於前端,開門見山,作個總括;然後再演繹其觀點,是謂凡目法中的「凡」。
「先凡後目」,接著分寫弔古和傷時二個「目」。
弔古寫為對時間無情的覺悟,作者描述光陰對人的感受性,用「想像它是汹湧的洪潮‧‧‧」排比句式形容對人而言有時時間快,有時慢,有時難熬,有時無法找到消失的蹤跡;再同樣用排比句,不同的句型「什麼『變』什麼」具體描述時間的無情冷酷,為讀者將時間的輪廓辨認出來。
辨認時間的輪廓後,寫古人如何看待其人生,即人生態度。陶淵明、李白、陸放翁以降,人生似水,吾人在載浮載沉,不如寄情於酒釀。這皆源於感悟古人寂寞的靈魂。作者卻愛在黃土堆上消遣,因為此時此刻,光陰彷彿止息,作者性靈感受純粹的慰安。同時領悟墳與死不同,死是實質現象,墳是美麗的虛無,有最純淨的安慰,因它包涵一切,覆蓋一切,調融一切。作者雖引用莊子骷髏,未寫掙脫時間「薪盡火傳」的存在意義,反而體認虛無的美麗,有思維特殊點。文中,我指現實生活的徐志摩,你指內心的徐志摩,外在的我與內在的我對話。
於是,作者在歐洲遊學,也像去做清明,作者羅列去過的哲學家詩人和不知名的墳;後來徐志摩有機會去俄國莫斯科,當時「俄國革命的開幕就是二十年前冬宮的血景〈自剖〉」雖然明白血不會白流,但莫斯科社會貧困,共產主義產生質疑,引起他異常昏悶省思,作者與他人不同,他人看列寧,作者看契訶夫墓國就知足了,今日所見,遊客必逛中正紀念堂和慈湖,應該不會有人想去鍾理和紀念館。而契訶夫的墓國如何,作者暫時脫離莫斯科紅塵,到寺園就戞然而止,留給讀者疑竇。
接著,作者另外開始寫最不能忘情的日中神戶山墳山,依山築道、林蔭花草、不絶水聲的環境;也寫最無法接受的是臨近市街巴黎的墓園,只因近紅塵的喧囂,生前寂寞,遠人群,死後所葬之處如何與紅塵為鄰;然後才繞回來讚美莫斯科的聖貞庵,作者幽默的說,躺到那邊的機會不多。接著對聖貞庵作印象式的描述,莊嚴的白石、穹頂造形,拿破崙退兵回望雀山之處,樹蔭常青,雪地裏的墓碑,屏息的氛圍,這裏是千載永不甦醒過來的陳死人之所。
弔古不就是作者感受性靈純粹的慰安嗎?在墓園中彷彿光陰止息,作者只須徘徊,只聆聽風聲,就是安慰了。但作者才接著寫徘徊在聖貞庵墓園所見,鐵欄打毁,碑碣倒壞,不是自然的災變,而是人為的怨毒、示威、警告,到此,作者著眼「傷時」,本來生者與死去,一筆勾消,但在作者尋不著契訶年的墓,突然夕照金光神霞,迴光的力量,作者心意彷彿要凌空飛去,遠離萬丈紅塵,不然生者與死者同處地面,還是遭連坐之殃。
找到契訶夫的石碑,半化雪地裏小青葉微微轉動。作者沉思,契訶夫是醫生,也是貴族,生前為平民代言,幽默創作小說戲劇,如今死後墓園遭破壞,不得安寧,作如何感想?他若地下有知,內心生寒,雪地裏顫動的小青葉的正是生動意象。傷時,筆者聯想到莊子所謂當其時,順其俗,謂之義之徒;逆其時,謂之簒之夫。貴族受尊崇,貴族遭打劫,楚平王和契訶夫,中古皆然,價值流變,風水輪流轉。而作者,本有和古人同樣感傷時光冷酷無情,靈魂寂寞,這時更感慨活人警告死人荒謬之舉。 這種人世之荒謬,正如作者眼前所見牧師穿和尚道袍行頭,唸誦經文情景般荒腔走板的滑稽,也是對美麗虛無之墳的嘲諷,竟然世間的驟變,死者不得安寧,要照單全收似的。
詩人本想遠離人世喧鬧,到作家墓園憑弔,竟看到活人踐踏死者,不得安寧,曾經偉大的靈魂,又如何?作者本有悲傷性格,體悟時間無情,人世間更是無情,墓園是美麗的虛無,最純淨的安慰;弔古,所得不是有風聽風的安慰,而是內心的迷團般悽惘,「弔古」到頭來憑添「傷時」情愫,這趟尋墓園之行,契訶夫貴族墓園遭破壞,死者不得安寧,有反諷荒謬的意味。原想暫離紅塵,卻是一場無法隔離紅塵的弔古,悽惘回到喧嘩市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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