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6-07 00:19:52鮪魚
我的小龜
「龜仔，出來啊！」
記得小時候的我，常常趴低身子，伸頸往床下張望，找尋那隻愛躲起來、跟我玩迷藏的小龜。
小龜沒有特別的名字，就叫「龜仔」吧。龜仔不一定是男生，也沒表示過是女生，我問龜仔，龜仔抬著小頭朝我呆瞪著，沒好氣似的，大概我問了蠢問題；不過我喜歡小囡囡，龜仔沒選擇下變成了「她」，平白無端多了個小姊姊，龜仔該高興吧。
小姊姊我那時十歲，當然還在唸小學，下午回家做功課、溫習、看書、看電視和吃飯，真正跟龜仔聊天的機會不多，況且她喜歡匿在黑暗中，有事沒事愛睡覺，不像以前養過的小狗那麼貼身，有時一兩天沒見面仍不察覺。
「咦，龜仔呢？」我突然省起，沒頭沒腦的問媽媽。
「天知道。」媽媽愛理不理，對著電視機的臉連回都沒回，電視上正播著日劇。
「媽啊，龜仔可是你買的呢。」我心裡嘀咕，只差沒說出來。
龜仔便是這樣和我們一家維繫著「若即若離」的關係，主要原因是她是一隻龜，一隻和我小拳頭差不多大的小龜。龜不同狗或其他寵物，不會喊餓，可以幾天甚至一個季節不吃東西，沒有生理需求，倚賴主人的程度相對減少。
龜仔不是水龜，屬旱龜類（也不知有沒有這個類別），酷愛陸地，一放進水裡便拼命游向岸上，不能在缸中飼養，就算擺她在沒有水的盆中都不喜歡，會繞著盆邊上攀，站直身軀，前爪不斷探伸，要逃離那個紅盆子監獄。可惜垂直的盆壁又高又滑，憑她的小爪怎能攀上，每落一爪都給滑了下去，就算多麼用力，多麼有恆心也沒結果，龜兔賽跑的美麗童話不再，看著不忍呢。
可是一放回地上，她會高高興興的找個陰暗狹窄的角落，儘量把身子擠進去，然後千辛萬苦回轉身，頭外尾內，睜開好奇的眼睛，從黑暗中看去，一派怡然自得，過了片刻，眼皮續漸沈重，去見周公了。
有空我會逗玩龜仔，花樣可多得很；最愛反轉她，讓她四腳朝天，再看她表演。她不慌不忙，身子一側，右手右腳忽然伸長撐在桌子上，仍是不夠力量，最後連尾巴和頭都用上了，四個支點力撐，拍達一聲翻過身子來。才剛站穩了就邁開步走，不一會走到桌子邊沿，試著把頭盡量伸出，探索虛空的懸崖。
桌子距離地面三尺，相等於龜仔身長四十倍強，若換了別「人」，這樣的高度不摔死才怪，所以說龜仔的視力差有點道理，要不然怎會二話不說便往下跳，簡直視死如歸。
我在桌子下方一尺處把空中下墜的龜仔接回，瞧她的臉色竟沒變綠，膽子可真不少呢。
有幾次沒留意，龜仔在無「救生手」的情況下，成功「跳樓」墜地。
「咚啷」一聲，僅來得及看見龜仔在地上打滾的狼狽模樣。五秒鐘後（大概等頭頂星星散去吧），龜仔四肢和頭從硬殼中緩慢伸出，可不是蓋的，看來竟不像受了傷。仔細檢查，問她疼不疼，她閉口不說，只是瞅著我，可能在說：「怎會不疼了，你給我摔一次試試看！」
硬殼不比軟枕，日子久了，背殼近龜尾處有些崩裂損破了，可憐的龜仔！但回心一想，是誰把她放在桌上的？
曾經為龜仔做了一個小窩，用吃完的餅盒剪剪拼拼，膠條漿糊全用上了，花盡心機製造了一間小屋，有窗戶和煙囪，屋子的外牆還畫了花草樹木，藍的天空白的雲。因為顧及龜仔的身形，門口特地打破傳統，開了個橫躺的長方型口子。
「進去吧，你的家喔！」我把龜仔放在屋子大門前。
龜仔思索一會，左瞧瞧，右看看，她大小姐似乎毫不欣賞我在房間內精心佈置的傢具，沒幾秒就掉頭跑開。我那裡甘心，又把她放到剛才的位置，這次她連看都不看便朝反方向走，太不給情面了。
無論我怎樣軟硬兼施，結果也是一樣，即管把她塞進屋子裡亦不濟事，她就是要跑出來，四大方正的屋子不住，卻喜歡躲到陰暗的角落去；有時在床和牆壁間的小空間，有時在廁所門旁的狹縫，或者在家裡某個神秘地帶，她的殼上下給卡住了，眼睛柔柔閉著，睡得很香甜呢。
龜仔的活動能力和氣溫成正比，天氣越冷越不想動。許多個寒冷的夜裡，我半躺在床上看書，把龜仔放在身邊，她會鑽進我的被子裡，找個狹窄溫暖的地方蹲著不動，靜聽我掀動書頁的聲音，四肢收縮，眼皮閤上，進入她的龜公公夢鄉去了。龜仔最喜歡我身上的暖意，這時覺得和她最親近。
翌日一覺醒來，書本丟在床沿，只覺手臂冰涼的有件硬物，原來和龜仔又渡過了一個漫長的夜。
「龜仔，出來啊，你在那裡……」連續幾天沒見過龜仔，我正在作全屋地毯式大搜查。
「龜仔可能離家出走了，妹妹你去報警吧。」哥哥正在玩電腦，居然還說無聊話，我跑過去鎚了他背脊一拳。
「哎呀，別打哥哥啦，龜仔可能冬眠了。」媽媽把目光從電視上收回，無奈的搖搖頭。
「什麼冬眠？」
「有些動物怕冷，每逢冬天便要找個地方睡眠，一睡就是一個冬季。」
「不用吃東西？連廁所都不去嗎？」
「呵呵，傻妹，你看過龜仔去廁所嗎？」
「沒，龜仔喜歡在那裡大便就在那裡大便。」
「動物冬眠前早吃得飽飽的了，不像你老是不吃飯。」媽媽拍拍我的肚子。
對於媽媽的解釋，我很懷疑。
晚飯後，趁媽媽在廚房洗碗，跑去撥開爸爸手上的報紙。「龜仔不見了，爸你給我找回來好嗎？」
「什麼龜仔？」爸爸疑惑的語調。
「我的小龜仔失了蹤啊。」我拿小拳頭比一比。
「你的小龜仔？失蹤？」爸爸輕敲腦袋，「嗯……可能餓了才跑出來吧。」
「不會出來啦，媽媽說龜仔去冬眠了。」
「哦，這樣嘛，那等明年春天吧。」爸爸把視線移回報張上。
我再搖爸爸的手，要他幫忙找龜仔，他笑著叫我快去睡，早睡早起才是好孩子。
躺在床上，身子蜷曲在厚厚的綿被裡，外面的寒風由窗隙鑽入，呼呼作響。龜仔不知躲到那裡抵冷捱餓，憶起和她一起在床上的日子，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隔了幾天，無意中在衣櫥底發現了龜仔，當時她身軀側擺，逼在板壁和牆的小許空間中，我伸盡了手才把她撈出來。龜仔全身縮在殼中，我把她的手手腳腳續一拉出，她瞬即收回去，這樣一拉一縮就玩了半天，哥哥沒來由的探過頭來說：「虐畜！」
我一腳踢開哥哥，把龜仔抱在懷裡，希望體溫能溶和她身上的冰冷。
那一夜和龜仔睡在一塊，可是第二天又不見了她，找了許久也找不到。
因為龜仔三朝兩日失蹤，擾攘一會就給別的事分了心，漸漸忘了她的存在。
冬去春來，溫暖重臨大地。
有一天放學回家，媽媽漫不經心指著廚房，「你的龜仔回來了。」
「哇……」我衝進廚房，看見久別的龜仔在水盆中暢泳，只見她伸著頭頸，大口大口吃著媽媽放在水中的碎肉，我把龜仔抓上來，鼻尖貼近她的頭，仔細的看，她正吞著食物，一副很滿足的樣子啊，我的心情一下子開朗起來……
※ ※ ※
人說龜的壽命很長。算來好幾年沒見龜仔了，不知她是否仍在世上，我們相處了兩年多，之後有一天她真的失了蹤，幾次大清掃都找不到她了。
或許她去了別的地方冬眠，或許有個新的家，過著愉快的生活吧。
－完－
記得小時候的我，常常趴低身子，伸頸往床下張望，找尋那隻愛躲起來、跟我玩迷藏的小龜。
小龜沒有特別的名字，就叫「龜仔」吧。龜仔不一定是男生，也沒表示過是女生，我問龜仔，龜仔抬著小頭朝我呆瞪著，沒好氣似的，大概我問了蠢問題；不過我喜歡小囡囡，龜仔沒選擇下變成了「她」，平白無端多了個小姊姊，龜仔該高興吧。
小姊姊我那時十歲，當然還在唸小學，下午回家做功課、溫習、看書、看電視和吃飯，真正跟龜仔聊天的機會不多，況且她喜歡匿在黑暗中，有事沒事愛睡覺，不像以前養過的小狗那麼貼身，有時一兩天沒見面仍不察覺。
「咦，龜仔呢？」我突然省起，沒頭沒腦的問媽媽。
「天知道。」媽媽愛理不理，對著電視機的臉連回都沒回，電視上正播著日劇。
「媽啊，龜仔可是你買的呢。」我心裡嘀咕，只差沒說出來。
龜仔便是這樣和我們一家維繫著「若即若離」的關係，主要原因是她是一隻龜，一隻和我小拳頭差不多大的小龜。龜不同狗或其他寵物，不會喊餓，可以幾天甚至一個季節不吃東西，沒有生理需求，倚賴主人的程度相對減少。
龜仔不是水龜，屬旱龜類（也不知有沒有這個類別），酷愛陸地，一放進水裡便拼命游向岸上，不能在缸中飼養，就算擺她在沒有水的盆中都不喜歡，會繞著盆邊上攀，站直身軀，前爪不斷探伸，要逃離那個紅盆子監獄。可惜垂直的盆壁又高又滑，憑她的小爪怎能攀上，每落一爪都給滑了下去，就算多麼用力，多麼有恆心也沒結果，龜兔賽跑的美麗童話不再，看著不忍呢。
可是一放回地上，她會高高興興的找個陰暗狹窄的角落，儘量把身子擠進去，然後千辛萬苦回轉身，頭外尾內，睜開好奇的眼睛，從黑暗中看去，一派怡然自得，過了片刻，眼皮續漸沈重，去見周公了。
有空我會逗玩龜仔，花樣可多得很；最愛反轉她，讓她四腳朝天，再看她表演。她不慌不忙，身子一側，右手右腳忽然伸長撐在桌子上，仍是不夠力量，最後連尾巴和頭都用上了，四個支點力撐，拍達一聲翻過身子來。才剛站穩了就邁開步走，不一會走到桌子邊沿，試著把頭盡量伸出，探索虛空的懸崖。
桌子距離地面三尺，相等於龜仔身長四十倍強，若換了別「人」，這樣的高度不摔死才怪，所以說龜仔的視力差有點道理，要不然怎會二話不說便往下跳，簡直視死如歸。
我在桌子下方一尺處把空中下墜的龜仔接回，瞧她的臉色竟沒變綠，膽子可真不少呢。
有幾次沒留意，龜仔在無「救生手」的情況下，成功「跳樓」墜地。
「咚啷」一聲，僅來得及看見龜仔在地上打滾的狼狽模樣。五秒鐘後（大概等頭頂星星散去吧），龜仔四肢和頭從硬殼中緩慢伸出，可不是蓋的，看來竟不像受了傷。仔細檢查，問她疼不疼，她閉口不說，只是瞅著我，可能在說：「怎會不疼了，你給我摔一次試試看！」
硬殼不比軟枕，日子久了，背殼近龜尾處有些崩裂損破了，可憐的龜仔！但回心一想，是誰把她放在桌上的？
曾經為龜仔做了一個小窩，用吃完的餅盒剪剪拼拼，膠條漿糊全用上了，花盡心機製造了一間小屋，有窗戶和煙囪，屋子的外牆還畫了花草樹木，藍的天空白的雲。因為顧及龜仔的身形，門口特地打破傳統，開了個橫躺的長方型口子。
「進去吧，你的家喔！」我把龜仔放在屋子大門前。
龜仔思索一會，左瞧瞧，右看看，她大小姐似乎毫不欣賞我在房間內精心佈置的傢具，沒幾秒就掉頭跑開。我那裡甘心，又把她放到剛才的位置，這次她連看都不看便朝反方向走，太不給情面了。
無論我怎樣軟硬兼施，結果也是一樣，即管把她塞進屋子裡亦不濟事，她就是要跑出來，四大方正的屋子不住，卻喜歡躲到陰暗的角落去；有時在床和牆壁間的小空間，有時在廁所門旁的狹縫，或者在家裡某個神秘地帶，她的殼上下給卡住了，眼睛柔柔閉著，睡得很香甜呢。
龜仔的活動能力和氣溫成正比，天氣越冷越不想動。許多個寒冷的夜裡，我半躺在床上看書，把龜仔放在身邊，她會鑽進我的被子裡，找個狹窄溫暖的地方蹲著不動，靜聽我掀動書頁的聲音，四肢收縮，眼皮閤上，進入她的龜公公夢鄉去了。龜仔最喜歡我身上的暖意，這時覺得和她最親近。
翌日一覺醒來，書本丟在床沿，只覺手臂冰涼的有件硬物，原來和龜仔又渡過了一個漫長的夜。
「龜仔，出來啊，你在那裡……」連續幾天沒見過龜仔，我正在作全屋地毯式大搜查。
「龜仔可能離家出走了，妹妹你去報警吧。」哥哥正在玩電腦，居然還說無聊話，我跑過去鎚了他背脊一拳。
「哎呀，別打哥哥啦，龜仔可能冬眠了。」媽媽把目光從電視上收回，無奈的搖搖頭。
「什麼冬眠？」
「有些動物怕冷，每逢冬天便要找個地方睡眠，一睡就是一個冬季。」
「不用吃東西？連廁所都不去嗎？」
「呵呵，傻妹，你看過龜仔去廁所嗎？」
「沒，龜仔喜歡在那裡大便就在那裡大便。」
「動物冬眠前早吃得飽飽的了，不像你老是不吃飯。」媽媽拍拍我的肚子。
對於媽媽的解釋，我很懷疑。
晚飯後，趁媽媽在廚房洗碗，跑去撥開爸爸手上的報紙。「龜仔不見了，爸你給我找回來好嗎？」
「什麼龜仔？」爸爸疑惑的語調。
「我的小龜仔失了蹤啊。」我拿小拳頭比一比。
「你的小龜仔？失蹤？」爸爸輕敲腦袋，「嗯……可能餓了才跑出來吧。」
「不會出來啦，媽媽說龜仔去冬眠了。」
「哦，這樣嘛，那等明年春天吧。」爸爸把視線移回報張上。
我再搖爸爸的手，要他幫忙找龜仔，他笑著叫我快去睡，早睡早起才是好孩子。
躺在床上，身子蜷曲在厚厚的綿被裡，外面的寒風由窗隙鑽入，呼呼作響。龜仔不知躲到那裡抵冷捱餓，憶起和她一起在床上的日子，想著想著就睡著了。
隔了幾天，無意中在衣櫥底發現了龜仔，當時她身軀側擺，逼在板壁和牆的小許空間中，我伸盡了手才把她撈出來。龜仔全身縮在殼中，我把她的手手腳腳續一拉出，她瞬即收回去，這樣一拉一縮就玩了半天，哥哥沒來由的探過頭來說：「虐畜！」
我一腳踢開哥哥，把龜仔抱在懷裡，希望體溫能溶和她身上的冰冷。
那一夜和龜仔睡在一塊，可是第二天又不見了她，找了許久也找不到。
因為龜仔三朝兩日失蹤，擾攘一會就給別的事分了心，漸漸忘了她的存在。
冬去春來，溫暖重臨大地。
有一天放學回家，媽媽漫不經心指著廚房，「你的龜仔回來了。」
「哇……」我衝進廚房，看見久別的龜仔在水盆中暢泳，只見她伸著頭頸，大口大口吃著媽媽放在水中的碎肉，我把龜仔抓上來，鼻尖貼近她的頭，仔細的看，她正吞著食物，一副很滿足的樣子啊，我的心情一下子開朗起來……
※ ※ ※
人說龜的壽命很長。算來好幾年沒見龜仔了，不知她是否仍在世上，我們相處了兩年多，之後有一天她真的失了蹤，幾次大清掃都找不到她了。
或許她去了別的地方冬眠，或許有個新的家，過著愉快的生活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