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7-05 01:49:16I is who

夜月的鎮魂歌 第九章 無人知的悲劇

 在巴斯‧庫伯的指揮下﹐聖騎士團迅速鎮壓了皇宮。



  畢竟是正規軍﹐果然和傭兵不同﹐光救助傷員和善後﹐就花費了血骷髏全部的人力﹐而聖騎士團不僅鎮壓皇宮﹐就連打掃戰場的活兒也包了﹐好像是為卡魯的加勉典禮做準備。



  看著忙得不可開交的巴斯‧庫伯﹐索爾斯的心裏也湧起了和克斯拉一樣的疑問﹐位於索羅王國武人頂點的他還有什麼可追求的﹖應該絕不只是為了維護王國的正統那麼簡單﹐其背後一定有不為人知的存在。



  陰暗的地道裏﹐幾個人匆忙地跑著﹐不時地撞上牆壁﹐更有人跌倒在地。仔細看﹐似乎是幾個衛兵蔟擁著一個身著華服的人。無疑那就是索羅王國的國王藍迪爾二世﹐當然王國至寶“世界玫瑰”莉芙‧索羅公主亦在逃亡的隊伍中。



  一不小心﹐莉芙也跌倒了﹐似乎已用盡了力氣﹐她不顧公主的威儀﹐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氣著。



  “父王﹐我不行了。歇一會兒吧。”



  “莉芙﹐起來。”往常一向溫和的藍迪爾二世顯得十分嚴厲﹐“這是一場戰爭﹐如果你落下了隊伍﹐你就只有死。”



  驚愕於父親不常有的嚴肅﹐莉芙也咬牙起身﹐隊伍也繼續前行著。



  莉芙﹐不要怪我﹐戰爭中﹐女孩落到敵人的手中﹐絕不只是死那麼簡單的﹐或許當年我真的做錯了。



  “卡魯陛下。他們會從別的地方逃走嗎﹖”



  “一定是這裏。”



  “按目前的情形﹐他們應該會從地道逃往城外。”



  “如果地道從皇宮挖到城外﹐這還會是不為人知嗎﹖”



  真是個白癡﹐勉強按奈住心頭的怒火與焦慮﹐卡魯還是解釋給了部下聽。



  “有人出來了。”



  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木屋中﹐一行人踉踉蹌蹌地跑了出來。雖然身著的是貴族的華服﹐卻是污穢的﹐更有人的衣服已被撕得稀爛的。



  “父王﹐我們去哪兒﹖”



  “城外卡米爾公爵的駐軍地。”



  “不用了﹐還是我來招待你們吧。”冷若冰霜的聲音仿佛有魔力﹐把逃亡的一行人都震懾住了。



  藍迪爾二世的臉色像是一瞬間變得透明了﹐緩緩地轉過顫抖的身形﹐連卡魯都覺得藍迪爾二世在這一刻老了很多。



  默默的﹐都沒有說話﹐雙方的心裏都如糾纏的亂麻一般﹐百感交集。



  “藍迪爾﹐你將為當年的罪行負出代價。”卡魯打破了沉默。



  “或許﹐當年我真的做錯了。”



  “陛下﹐你先走﹐我來掩護您。”身邊的侍衛高喊著。



  不屑地冷笑著﹐“藍迪爾你已可以慶幸了﹐到現在竟然還有人肯跟隨你。”



  “住口﹐你竟感污辱陛下。”侍衛們不由分說地衝向了卡魯。



  為首的侍衛以驚人的速度射向卡魯﹐身邊的部下竟沒有做出反應。順著劍的來勢﹐卡魯只是一個簡單的側身向右滑步。雖然這種舍身攻擊有著其他招式絕難比擬的速度和力量﹐可一旦被躲過﹐左側身體與視線的死角就很難彌補。



  絕沒有一絲的憐憫和猶豫﹐也絕不浪費一絲的力量和動作﹐一股似有若無的弧光自侍衛的腰間閃過。巨大的創傷噴灑著大量鮮血﹐衝在最前面的侍衛就這麼撲倒在冰冷的青石上﹐而卡魯仍然昂揚地站著﹐劍已歸鞘﹐仿佛他從未出手﹐唯一的證明也只是略為飄擺的披風。



  能做為國王的貼身侍衛﹐其人的劍術肯定是有一定實力的。驚詫於這樣的結果﹐剩下的侍衛們竟沒有繼續進擊。



  手一揮﹐卡魯的部下們殺向了藍迪爾二世﹐很快就演變成一場混戰。不知為什麼﹐卡魯並沒有帶多少部下來﹐或許是他的心中有另外的打算吧。可就目前而言﹐卻是單純的誤算﹐藍迪爾侍衛的精湛劍術在卡魯的部下面前表現得淋漓盡致。不一會兒﹐就只剩下藍迪爾二世﹐莉芙和殘存的兩個侍衛。



  “尤因﹐你帶陛下和公主先走。”



  “霍利﹐你──﹐小心。”尤因扶持著藍迪爾二世往小巷奔去。



  霍利堅定地舉起了手中的劍﹐“來吧﹐我會盡力阻止你。”



  “有趣的傢伙﹐你能阻止我嗎﹖你知道﹐我為什麼放藍迪爾走嗎﹖我是故意的﹐我會像幽靈一樣跟在藍迪爾的後面﹐一點一點地折磨他。我不會一下子殺死他﹐我要讓他也嘗嘗逃亡的痛苦﹐讓他親眼看著忠心的部下一個個死在他的面前。我要他精神崩潰﹐在恐懼和無助中慢慢地死去。當然我會在他的身邊欣賞他的痛苦與哀嚎﹐看著他在地上像條狗一樣地翻滾﹐那時他會乞求我一劍殺了他。是我──卡魯﹐把他從高高的﹐不可侵犯的王座上踢下﹐把他深深地踐踏在腳下﹐讓他知道誰才是真正的主宰﹐誰來是索羅王國的真正國王。這是我長久以來的夢想和希望﹐我在睡夢中已把這一切溫習了很多次﹐每個場景﹐每個細節﹐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我要品嘗著這一切﹐而且不是和任何人﹐只有我﹐我一個人。”



  卡魯的話裏流露著另人無法想像的魔王般的冰冷與殘酷。他低著頭﹐霍利甚至無法看清他的表情﹐只是在飄蕩的流海中﹐顯露著黑亮得宛如墨玉的一雙眼眸﹐而那雙眼的深處﹐卻透著熾烈的﹑火燄般閃耀的光芒。古潭般深邃﹐但卻宛似在瞳仁中燃燒著赤紅火燄般的眼睛﹐那是一雙狂熱的﹐幾乎可以融化一切的眼睛﹐彷佛魔鬼的咒語。



  “太瘋狂了。”



  “瘋狂﹐或許吧。可你知道藍迪爾帶給我的是什麼。你知道為了這一天﹐我等得多辛苦嗎﹖身為一個王族﹐我當過乞丐﹐當過僕童。我被那些粗敝的賤民鞭打過﹐辱罵過﹐我被所有人都深深地踩在腳下。每天都喝著骯臟的稀粥﹐穿著破爛的衣服﹐卻乾著一個兒童絕對無法承受的重活。為了怕我逃跑﹐我的手上和腳上都帶著沉重的枷鎖。我的肩頭更烙有畜生都不如的奴隸標記。我曾經乞求過神的憐憫﹐但很快我就絕望了﹐天瞎了﹐神死了。我詛咒上天﹐詛咒神靈﹐為什麼把我降臨到這個地獄。仿佛在永久的無邊的黑暗中﹐永遠都把握不了一絲的曙光。直到有一天﹐我無意中得知了自己高貴的身份﹐我意識到我的一生不能永遠束縛在這世界的最低層﹐我不顧一切地逃了出來。我發誓我要回復王國的正統﹐我要讓那些曾爬在我頭上的人都匍伏在我的腳下﹐要讓所有人都知到我──卡魯‧索羅﹐人類的頂點﹐我才是人世的唯一真神。”



  不管霍利﹐卡魯仍自說自的。



  “藍迪爾是我的夢魘﹐只要他活一天﹐我的靈魂就不會沈靜。只有親手殺死了他﹐我才能擺脫心靈的陰影﹐才能面向未來。拋去過去﹐鳳凰涅盤﹐這是我對不公命運的反抗﹐即使是神也無法阻止我。”



  “就為了你這些瘋狂的想法﹐你就讓你的部下去送死。”



  “沒用的東西﹐自然會被拋棄。”



  “這是一個王者的所為嗎﹖”



  “我就將是索羅王國的國王了﹐難道最後的一點任性也不被允許嗎﹖過了今天﹐站在這片大地上的就是一個全新的卡魯﹐只有我才是這片大地的最好選擇。差不多了﹐你拖延的時間也夠長了。”



  霍利似有所悟地握緊了長劍﹐這才發覺手上已全是冷汗﹐陛下你走好。覺悟到自己的死亡﹐他的眼神也迷惘起來﹐回想起許多的往事﹐有歡笑的﹐也有悲哀的。在皇宮他是一個忠於職守的侍衛﹐在家裏他是稱職的丈夫﹐也是慈祥的父親。



  似乎還在自家的草地上﹐和三個孩子嘻耍著。大兒子跳到了他的背上﹐高舉著木劍﹐似乎是一個威武的騎士。二兒子死命地抱著他的後腿﹐想爬到他的背上。最小的女兒一邊拽著他的鬍子﹐一邊撒驕﹐非要他買布娃娃給她玩。年青的妻子麗安娜捧著點心﹐在一旁笑得前仰後伏。他這才發覺麗安娜和他相識以來﹐夫妻倆從沒吵過架﹐麗安娜似乎總是牽就自己。臉上浮起了淡淡地微笑﹐霍利在一瞬間也放下了劍架。



  幾乎是放棄的同時﹐霍利心口一涼﹐一點也感不到痛。低下頭來﹐左胸有一個小得都不易發覺的創口﹐也沒有想像中的大出血。捂著胸口再抬頭時﹐卡魯已不在了﹐不過他也不再關心這些了。



  很快﹐全身力量驟而消失﹐他像在一剎那癱瘓了一樣﹐沉重又軟麻地朝地下跌落。虛空中﹐似有兩行晶瑩的清淚在飛舞﹐對不起﹐卡兒﹐父親不能看著你成為一個聖騎士了。麗諾婭﹐父親沒遵守約定﹐沒法給你買喜歡的布娃娃了。望向幻覺的中空﹐舉起手伸向遠方﹐麗安娜﹐重新找個好男人嫁了吧﹐希望你能為自己而活﹐祝你幸福。



  王國歷255年3月22日﹐霍利靜靜地死在了王都乾淨的街道上。就像人類已發生的千百年的故事一樣﹐這只是一個極其普通的王家侍衛的死。沒有人會記住他的壯舉﹐史冊更不會記載他。



  默默的﹐一個生命就這麼隕落了﹐然而就如同一片落葉一樣﹐誰也沒發覺世界有什麼不同。可他的死帶給親族的卻是無限的悲思與哀痛。痛心於不能相守一生﹐相對於真實的霍利﹐生者不在乎飄藐的忠勇與正義。可現在他們只有虛無飄藐的回憶中﹐牽腸掛肚的睡夢中﹐方能生死相會。



  三個人互相扶持地奔跑著﹐小巷可卻如同永遠也走不完的鬼蜮之旅。雖然是白天﹐卻沒有其他的人﹐只有兩邊高高的石牆無言地聳立著﹐偶有夾雜著沙塵的旋風從腳下掛過﹐述說這世界還存在著時間。



  “陛下﹐似乎有些不對勁。這條小巷似乎看不到盡頭。”



  望向前方﹐小巷並不是筆直的﹐而是呈現微微的弧度。



  石牆形成了一側的陰影﹐毫無生氣的黑暗之中﹐一個人靜靜地站著。



  “太可惜了﹐我本準備讓你們一直跑下去﹐直到力竭。”



  “是你﹖”



  “怎麼樣﹐在我製造的黑暗領域中﹐感覺還好吧。你們永遠無法走出這個空間﹐除非我死。你們也不用指望會有人來援救﹐我的自我意識已完全封閉了這裏﹐除了我指定的斥候﹐誰也進不到這裏。”



  “霍利呢﹖”



  “單純的傢伙﹐你不會以為我會放過一個我的敵人吧。”



  “你怎麼會如此強大的黑魔法﹖”藍迪爾二世意外的冷靜。



  “這都要感謝你。黑暗的原力來自黑暗的悲哀之心﹐沒有你賜與我的一切﹐我也不會成為黑魔導師。”卡魯用著曾未有過的柔和聲音慢慢地說著。仿佛面對的不是生死的仇人﹐而是久逢的摯友。



  多年的夙願就要實現﹐心中反而平靜了下來。過去的一幕幕又迅速地從眼前飄過﹐悲戚的﹐不堪回首的過去再見了。過去的卡魯已經死了﹐站在這裏的將是這個王國的支配者﹐不﹐將是整個沙恭達羅大陸的主宰。只是在瞬間﹐卡魯就確定了以後的目標﹐現在的他已不只是一個普通的人﹐而是一個霸主﹐他渾身散發的強豪之氣讓身為國王的藍迪爾二世都感到一絲畏懼。



  像是無法忍受了﹐尤因突然衝向了卡魯。就在此時﹐卡魯的身影突然從尤因的視線中消失。不﹐與其說是消失﹐還不如說他溶入了黑暗之中……



  在尤因還來不及如此想的時候﹐卡魯再次飄現在尤因的面前。尤因下意識的反射動作便是持劍迅速一擊﹐但是他發現這一劍並沒刺到人體。卡魯的身體就像海市蜃樓的幻象一般﹐穿過了尤因的劍。



  空了﹐是幻象嗎。尤因終於發現卡魯的實體在他背後出現﹐喉嚨已有一絲冰寒。



  “可惜﹐你都不能陪我多玩一會兒﹐現在的你只有死的義務了。”



  “不﹐我不想死﹐不想死。”尤因像是神經質地尖叫著。



  “哦﹐你有說服我的理由嗎﹖你剛才的武勇到哪兒去了。”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尤因像是沒聽見一樣﹐口中反復著同樣的話語。



  一股幽冷的風從小巷的盡頭吹來﹐尤因感到那仿佛是來自地獄的催促﹐似乎有人在把他向那無盡的沼澤中拉去﹐就連身體最後的爭紮也被亡靈們所束縛。緩緩地尤因從卡魯的挾持中跌落﹐瞳孔漸漸地渙散﹐直到縮為不動的一點。



  “他向你求饒了﹐你還殺了他﹐你不是人﹐你是地獄的惡魔。”莉芙也壓制不住心中的恐懼﹐只有靠大聲地喊叫來發洩。


對於現在的他﹐或許死了更好吧。他是在保護國王的戰鬥中死去﹐至少可以留下一個忠勇之名﹐否則他也會在對黑暗和白刃的恐懼中瘋狂﹐直到死去。卡魯也對尤因抱有一絲的憐憫﹐他沒有說出尤因是死在自己的幻覺和恐懼中﹐這也是對戰士的一點敬意。



  “該你了﹐藍迪爾。一切都該結束了。”



  “是的﹐一切都該結束了。只有把過去的罪惡都埋葬﹐才能創造你的未來。”



  “不錯﹐只有這一點﹐我們心意相同。”



  是的﹐心意相同﹐我的兒子。



  “來吧﹐從我這裏獲取你想要的一切吧。”藍迪爾二世似乎很安祥。



  “你倒底想乾什麼﹖”面色慘白的莉芙擋在了藍迪爾二世的身前﹐抖索而憤怒地說道。



  卡魯像一尊魔像般挺立﹐冷森地道﹕“完成你父親身為人所必經的歷程。”



  莉芙顫抖著﹐痙攣著﹐肝腸寸斷﹐她幾乎受不了這突來的變化與打擊﹐淚珠兒簌簌地順腮淌落。



  藍迪爾二世輕輕地將她摟向一邊﹐安詳地望著卡魯﹐平靜地說道﹕“來吧﹐我等著你下手。只是﹐求你別傷了我的女兒﹐她還小﹐人生的旅途正長……”



  卡魯冷酷得像地獄裏的追魂使者﹐他平板地持劍上前。一聲尖銳而快厲的哀嚎驀地響起﹐莉芙已掙脫了藍迪爾二世的手﹐搶先衝向卡魯手握的長劍上。



  驚恐得泣血似的尖嚎一聲﹐藍迪爾二世瘋狂地奔過來拖扯莉芙﹐卡魯冷漠的面孔上沒有一絲兒表情﹐劍光一閃﹐莉芙的秀發已被削落一縷﹐左手橫推。這位美麗而纖弱的美人已仰倒於藍迪爾二世的懷裏。藍迪爾二世臉色慘白﹐痛惜而顫抖地緊緊擁抱著愛女﹐唯恐稍一松手便會被人攫奪去了一樣﹐眼睛裏淚水盈溢﹐在蒙蒙的淚光中﹐他祈求地望著卡魯﹐嘴角肌肉在不停的抽搐著……



  莉芙以身體護著藍迪爾二世﹐恨極了的瞪著卡魯﹐她抖索著﹐悲憤的道﹕“你……你好毒的心……竟要如此辣手對待我的父王﹖你這吃人的惡魔﹐你要殺﹐就先把我殺了吧……”此時的莉芙披散著長髮﹐滿臉淚痕﹐全然沒有了“世界玫瑰”的動人風採。



  卡魯的內心感到一陣陣莫名的絞痛﹐冷汗涔涔﹐他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燒﹐四肢百骸有如千蟲萬蟻在啃嚼鑽咬﹐理智與人性在激烈的衝突著。為什麼﹐仇人就在眼前﹐這不是我在夢中已渴求了許多次的情景嗎﹐我還在猶豫什麼。



  硬著心﹐強迫著頭腦不去思維﹐他緊握了長劍﹐再向前緩緩走了兩步﹐這近近的兩步﹐在現在的卡魯來說﹐卻有著從為有過的沉重與艱難。



  藍迪爾二世忽然用力推開她的女兒﹐猛力撞向卡魯的長劍。卡魯覺得心弦一緊﹐他不知為了什麼﹐握劍的右手閃電般偏向一旁﹐自己的身軀亦儼然側斜閃開。



  於是﹐因為來勢踉蹌猛急﹐藍迪爾二世跌倒在地下﹐他翻過身來﹐“你下手吧﹐你就下手啊……”



  莉芙像一條受了傷的小蛇﹐瘋狂地歪斜而痙攣地爬滾到藍迪爾二世的身邊﹐用身軀護在父親身上﹐雙臂舉迎﹐悲切地道﹕“不﹐父王是我唯一的親人﹐求你﹐求你……”



  淡紫色的氳氤在凝凍。空氣中充滿了冷硬與血腥﹐充滿了陰森與淒厲﹐卡魯的面孔肌肉在急劇地抽搐﹐目光癡滯﹐雙手抖索。



  莉芙神智幾近崩潰﹐已近斷頹﹐她只喃喃地﹐喃喃地訴說兩個字﹕“求你﹐求你……”



  望著她那令人回腸的淒涼﹐望著藍迪爾二世那因過度的悲慟與惜愛而痛苦得扭曲的面孔﹐像一陣急流在卡魯心田上衝激﹐像一聲聲的空谷回音在向他呼叫﹐是如此強烈﹐卻又如此深沉……



  緩緩的﹐緩緩的﹐垂下了雙臂﹐似木塑石雕般怔怔地站在那裏﹐面孔上的表情趨向淡漠﹐淡漠……沉重的搖搖頭﹐他長長的嘆息了一聲﹐這聲音﹐像是一個幽靈在注視著自己的墳墓時所發。突然﹐他想起了童年的一件往事﹐那還是他在十三歲時的事了。



  乾完了打掃茅廁的活﹐卡魯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都顧不得擦拭身上的汗水和灰塵﹐膀臂的肌肉一陣一陣地痙攣著。長期的重活壓垮了孩子稚嫩的身體﹐渾身的骨架像是散了一樣﹐仿佛最後的一點生氣都在離他而去。不只是肉體的折磨﹐落寞與空茫深深地壓迫著孩子飽受創傷的幼小心靈。永遠看不到光明的盡頭﹐他甚至想到過死﹐可每次他都下不了手﹐不只是對未知的死的恐懼﹐更有不甘。同樣是人﹐老天對他為什麼就這麼不公。



  “卡魯﹐吃飯了。”送飯的是同為僕童的一個女孩露娜。



  腦筋似是變得麻木﹐耳中聽著什麼事﹐卻老久轉不過彎來﹐想了好一陣子才能想起是晚飯的時間。照例﹐晚飯是永不變的稀粥。



  “吃吧﹐卡魯。”女孩勸誘著﹐她不是什麼美女﹐但卻異常的溫柔。



  “不﹐我不吃。”卡魯像是放棄了似的﹐實則是在賭氣。



  “吃吧﹐不然身體吃不消。”



  作為和卡魯起一被賣到這裏當僕童的她﹐自從認識卡魯的第一天來﹐就很奇怪地對他產生一種好感﹐不僅是好感而已﹐那是一種親切﹐了解﹐和憐惜的揉合。



  他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氣質﹐有一股說不出的靈性。總之﹐他和別的僕童是絕對迥異的﹐有某一類特殊的﹐卻自然流露於無形的韻息。這種韻息極難用言語去解釋﹐反正﹐就是與眾不同﹐這不是可以扮出來﹐裝出來﹐甚至學出來的。她完全看不出卡魯有半點奴僕的味道來﹐彷佛蘊藏在他身體內的是另外一個靈魂﹐那是個與眾不同的靈魂﹐他的氣質相當沉毅高華﹐似乎是兩個人幻化為一個人的。



  可意外的是主人卻對卡魯相當的苛刻﹐不只是端茶送水﹐就連成人的重活也叫他去做﹐還經常的毒打他。一開始﹐卡魯相當的叛逆﹐可待了一段時間就漸漸收斂了﹐變得經常沉默﹐可主人又說卡魯對他不滿﹐在心裏詛咒他﹐還時不時地打罵卡魯。



  雖然嘴還硬﹐可早已抗議的肚子卻由不得卡魯。勉強起了身﹐脊椎就像是一節一節地被撐起﹐疼得他差點又要倒下去。



  就在他捧起稀粥時﹐看到了一雙腳﹐樣式相當華麗的紫色的女式皮鞋。來人是主人的女兒莉莉斯﹐被稱為“綠水晶”的她有著光華幻映的純綠色長髮。翠色的眼眸宛如深不見底的湖泊﹐流動著生命的氣息。就連卡魯有時也奇怪象主人那樣粗敝醜陋的父親為何會有這麼完美如古代藝術品的女兒。也使他在極少的閒暇時﹐做著一些海市蜃樓般遙遠的幻想﹐這也是他在這地獄裏少有的慰寂。



  莉莉斯憎嫌地往後挪了挪身子﹐皺著眉看著卡魯﹐那眼神仿佛像是在看一堆發著惡臭的垃圾。與帶來巨大衝擊與強烈震撼的美貌的鮮明對比﹐使得卡魯深深痛恨自己的猥褻和骯臟。更使他不能忍受的是她的眼神﹐那是使人極端屈辱的眼神。就像一個女神被迫和人間最醜陋的男人在一起﹐又仿佛一個高高在上的人不情願地在和一個最下層的奴隸交往。看了看身邊的露娜﹐她的眼中也充滿了憐憫和同情﹐這更加刺傷了卡魯不完全的心靈。



  “綠水晶”像看夠了一樣﹐捂著嘴快速跑出了小院﹐可卡魯卻清晰地聽到她的嘔吐聲。遠去的時候﹐一聲“惡心。”隨風飄進了卡魯的耳朵。這才發覺在那些上層人的心中﹐自己根本就不是個人﹐而是一個工具﹐一頭牲畜﹐而且還是一個可以任意發洩打罵的牲畜。



  他覺得自己的心就在那一霎那裂開了﹐毫不理會露娜的呼喊﹐他就那麼靜靜地躺在了地下﹐直到黑幕降臨。漸漸地傳出了哽嚥聲﹐其聲是那麼令人心痛﹐象包含了無限的蒼涼﹐至極的悲切。



  暮靄早已轉為沉沉的黑暗﹐夜空無月﹐只有星光數點﹐寥寥閃眨﹐看去﹐越加覺得幽邃飄零了。閉上了眼﹐粗重地呼吸著﹐他那張腫眼的臉上﹐似是浮現著某種悲愴又淒苦的神韻﹐合著那樣的落寞與空茫﹐便更有一股子說不出﹐道不出的孤伶。



  回想起往事﹐卡魯卻依然冷靜而平和﹐但隱在那冷靜與平和中的﹐卻是如刃的仇恨﹐帶血的羞辱﹐火辣的憤怒與一抹自嘲似的蒼涼。這是強力壓制下的自我拘束形象﹐只要這壓力一解﹐那宛如熔漿般的報復就會一發而不可收拾。



  看到了幾近崩潰的莉芙﹐他就像看到了“綠水晶”憎惡的眼神。一股瘋狂從心底升起﹐他衝到了莉芙的面前﹐揪著她的頭發﹐又把她重重地摜到了地下。像一快木頭一樣﹐莉芙一動不動地被摔到了堅硬的青石上﹐一絲爭紮都沒有﹐靜靜地睡在了地下。



  “她怎麼了。”藍迪爾二世用力握緊了拳頭﹐指甲劃破了手掌﹐鮮血也順著手腕滴了下來。



  “只是昏了而已﹐藍迪爾﹐看到你奉為至寶的女兒就這麼給我蹂躪﹐你這個作父親的就沒有一點反應。”



  那可是你妹妹啊﹐藍迪爾二世感到所有人都瘋了﹐一切都崩潰了。回想起以前的往事﹐他感到自己是那麼的愚蠢和瘋狂﹐這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嗎﹖那麼就把一切的罪與罰都集中在我的身上吧﹐一股不知從哪兒來的力量﹐藍迪爾二世猛然撲到了卡魯的劍上。



  卡魯都沒反映過來﹐藍迪爾二世的胸口就深深地穿刺著自己的長劍。



  “好好照顧你的妹妹。”藍迪爾二世的手奮地伸向卡魯﹐像是在乞討一份以生命為代價的契約。



  藍迪爾二世的身下很快形成了一個血泊﹐而卡魯依然保持著無所思又無表情的面孔。手一抖﹐藍迪爾二世滑落到了地上。他以一人的生命掩蓋了索羅王國後期遺留的歷史謎團﹐一切的真像與陰謀都隨著他的死消失在人間。



  望著藍迪爾二世﹐沒有巨大的喜躍和成就感。卻感到了一絲空虛和失落。不顧一切的追求﹐在夢中無數次重演的場景卻以不同於自己的劇本落幕。整理了很亂的心情﹐卡魯迅速地回復了思考。



  雖然計劃到目前為止還很順利﹐但還有很多事要做。如何拉攏“索羅的白狐”就是一個最迫切的問題﹐自己做為王國的維一繼承者﹐有著卡米爾公爵無法抗拒的正統優勢﹐可也不排除卡米爾公爵為了自己的利益另扶傀儡執政。



  在藍迪爾二世當年的整肅中﹐是否只剩下自己一個維一的王位繼承者﹐卡魯本人也沒自信。畢竟卡米爾公爵做為王國最大武力的指揮者﹐無論是在軍事上還是在政治上都有其不可取代的地位﹐到底要用多大的代價才能收買他呢。



  還不只這一件事﹐如何安撫騷動的貴族﹐如何對抗其它兩個大國的軍勢﹐雖然卡魯的心中都有腹案﹐但要實際操作也必有相當的困難和抵抗。算了﹐巴斯‧庫伯也該準備的差不多了﹐卡魯準備回到皇宮。迅速即位以確立自己正統國王的地位是任何一場宮廷政變必經的過程。



  看了看地下的藍迪爾和莉芙﹐卡魯也產生了疑惑。



  死者是不用擔心﹐可莉芙就很麻煩了。他不是一個噬血的人﹐並不準備讓莉芙為藍迪爾陪葬﹐而且讓前國王的王女活著﹐也有一定的政治價值。畢竟莉芙也算是自己的堂妹﹐現存於世的唯一親族。那麼如何安排她在新王國中的政治地位﹐以及防止不滿的貴族環繞於她形成新的政治中心都是棘手的問題。



  感到一絲不屬於這個空間的波動﹐卡魯感到了一股極度的危險﹐這是人類潛能中的第六感對他的提醒。身前已不知不覺地站著一個身影﹐穿著寬大的黑色長袍﹐分不出來者的身形與性別。



  “閣下是﹖”



  “我要這個女人。”來人是有點沙啞或可稱為磁性的男音。



  “為什麼﹖”



  不管卡魯的問題﹐那男人似乎沒有說話的興趣﹐默默地﹐右手從長袍中伸出﹐平舉著一件被黑布重重包裹的武器﹐從形狀看像是一柄長劍。



  卡魯的心卻像是被一塊千鈞之石深深地壓迫著﹐連呼吸都緊促起來﹐汗水竟像小溪似地流淌著。難道說這是﹐卡魯想起了夜女王島時﹐龍劍士克魯斯發動神器的情形﹐神器帶來的龐大壓迫和沉重感對於人類無疑會產生巨大的影響。那時的情景和現在有點相似。



  看到卡魯的劍勢﹐來人也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算了﹐你帶他走吧。”



  卡魯突然放棄了架勢﹐並收回了長劍。來人也有些驚呀﹐但仍不露神色地收回了武器。



  看著來人扛起了莉芙﹐走向了小巷的盡頭﹐“你叫什麼名字﹖”



  猶豫了一下﹐“晃。”說罷﹐就溶化在了黑暗中。



  難道是提婆達多教的人嗎﹖



  提婆達多教是龍之大陸的一個宗教組織﹐雖然在龍之大陸普及的很廣﹐但它的核心依然是神密而不可知的。提婆達多教的崇信者一般都會起一個宗教的名字﹐而這個名字就代表其人在教中的地位。



  現在的卡魯還不知道“晃”在提婆達多教的崇高地位﹐那是與“昊”﹑“嵐”﹑“雷”並稱為本尊四天王的存在。



  就要到達成功的彼岸﹐現在的我更不能做勉強和無把握的事。反正留著莉芙也是麻煩﹐就說她失蹤了吧。



  卡魯收起了黑暗領域﹐走出小巷﹐手一抬﹐一柄匕首電射入一個一直守候在此的士兵的嚥喉。身為斥候的他說什麼也不相信﹐卡魯陛下會殺了他。可就卡魯而言﹐這裏的善後他自然會可以交給部下來做﹐可這裏曾發生過的一切卻是絕對的隱密。他可不會冒險﹐而想守密的話﹐再也沒有從千百年來就在人類中不斷演繹的這種古老的方法來得切實了。



  走出這個巷口的是一個全新的卡魯﹐索羅王國至高的國王。然而不變的是為了自己的目標﹐他會不斷地重複剛才所做的一切﹐畢竟能活下來才是一切的根本。自信地走向皇宮﹐那裏有他夢寐以求的王座﹐也是他展開光榮與夢想之翼的第一步。



  王國歷255年3月22日﹐在王都發生了許多許多的事﹐不斷地重複著不幸與死亡﹐人們的哭泣與哀痛充斥在空氣中。



  或許這只是命運女神一時的不快﹐即使人類漫長的戰史中也只是一顆未蓄滿的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