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1-10 21:01:10〖〝糖 果 ° ♫ 〗

相遇火車上

 



第一次看到她是在瑪格森街的火車站上,當時她正準備要登上我坐的那節火車廂,並一面用膝蓋將她那超大的棕色皮革行李箱推上階梯。

當時的她穿了一身的大地色彩:棕色燈芯褲、橘色和棕色花樣的編織背心、袖子上捲的凱莉綠色襯衫。黑眼睛、黑頭髮、膚色黝黑看來既年輕又神秘。當她將身上沉重的行李用力的推上頭上的架子之後,便疲累的跌坐在與我隔著走道的旁邊座位上,只見她身上的汗水靜靜地泌出。之後這台銀色空調列車便安靜的駛出車站,繼續它五個小時朝西橫跨瑞士的旅程。

阿爾卑斯山上的河流汩汩的留著山上融化後的雪水,而田野上的罌粟花也閃著耀眼的光芒,因為現在正值五月的時節。原先我試著打盹一會兒,但是卻被隔壁乘客的談話給驚醒,而後雖然我試著再度入睡卻怎麼樣也法睡著。於是我再度注意到她。她拿出一束不知從何處摘來的枯萎野花,並把它放在膝上,很顯然的她的心思已經飄向送給她這束花的人身上。她有著一張堅強但安詳的臉孔,當她正注視著花朵,輕輕的微笑時,我跨過走道坐下面對著她。

「Wie heissen die Blumen?」我問。我知道我用沙拉缽上的德文字發問,不會讓我的意思差得太遠。或許跟她交談完全是個錯誤。無論如何她對於我問到花朵的唯一回答便是一抹淺淺的微笑。「啊!她不是德國人。」我如此想著。「當然是義大利人,看她那黝黑的膚色就知道了。」

我將身子往前傾,小心翼翼的問了她:「花盆(i fiori)」,我知道假使我們談話的方向有了偏差,那我就得趕快鳴鼓退兵,改變話題。但她仍然沒有回答。這時她會不會是個啞巴的想法突然間從我的腦海中閃過,但是隨即被我給打發。既然這裡是瑞士,那我只有最後一個選擇:法語。但是她回給我的仍然是和之前一樣:蒙娜麗莎的微笑。那天早上我曾在接近奧地利的邊境看到一位在布加勒斯特的南斯拉夫人,我開始懷疑她會不會也是其中的一個?然而想聽到她說話的期待,在試過了塞爾維亞-克羅埃西亞語之後也落空了。現在我最好放慢點腳步。

我將身子放鬆靠回座位,並盡可能的回報她一抹神秘的微笑。我試著讓自己看來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就像是要進行一項預言未來的任務一樣。但想到我自己一身的裝扮—戴著一頂皺皺的漁夫帽、身上穿著紅色的長襯衫、芥末色的寬鬆長褲還有一雙皮革慢跑鞋。我便知道這個方法行不通。正當我將要放棄的時候,蒙娜麗莎說話了,「西班牙話?」她問。為什麼我沒想到呢?她是個西班牙人呀!她或許是個旅行家,但是看起來更像個外籍勞工,有許多西班牙人在瑞士工作。

就像生命中所有的線路應聲折斷了一樣,我拼命地回想我那貧乏的西班牙文並一面瘋狂地在我的袋子中翻找那本辭典。之後我開始對著這個國家血統有了雛形的人說話。後來事實證明她的確是個西班牙人,而且正在回家見家人的路上。她單身,受僱於奧茲坦丁一戶人家,從事照顧老年人的工作,而且難以置信地,她的皮箱裡竟塞滿了瑞士巧克力。

很不幸地,我們的交談還有著比語言更困難的問題,因為我已經病了一整天,而且我也需要定期或突發性的離席休息一會兒,但是她也表示她能諒解。然而,後來證明了她對於各國家民族的妝扮和口音的判斷也很不在行。起先她把我勿認為是英國人,後來又把我當成了是德國人。很明顯地,我是她所遇到的第一個來自於自由之邦和英勇祖國的傢伙。

老實說,我們談了些什麼我也記不得了,但時間飛逝,我只能回憶起我們在許多重要議題上的想法竟有著不可思議的相似之處。我害怕一旦抵達了日內瓦,我們即將分開。但是在那天結束之前我們都一直停留在那兒。我們在城市中優美的街道上閒逛一會兒,在人行道旁的咖啡座喝著卡布奇若打發時間,並在逐漸暗淡的日光下看著商店櫥窗,我們一起笑著,並講些陳腔濫調來填補談話中的空虛感,一直到我的火車來,她的班車會在午夜晚點到。我滿懷不願地跟她道別,她似乎也感染了我的情緒,但她的家人在庇里牛斯山的另一邊召喚著她,而我的行程也催促著我在回家之前必須到一趟義大利。我們彼此交換了地址,之後我便搭上了火車離開。

現在我的生活不像當初有那麼寬廣的空間和餘裕,就像許多其他人一樣,我有了小孩、每天通勤、修剪草坪。但偶爾我會想起那些生命是可以變的如此快速、熱切而又苦樂參半的日子,似乎所有的可能都會在一瞬間發生。

事實上,我是藉由回想起那個特別的日子所發生的種種細節,那個偶然相遇及悲傷道別的春日,所以此刻才能夠記住當時的心境。偶爾,我也會對別人重新細數當時所發生的事,但同時我也享受著可以將這件事情隨意改編的樂趣,我會把那個女孩描述的更絕望,而我自己則是看來更瀟灑和冷峻。其中有個版本,那個女孩還很不害臊的追求我呢!我太太特別喜歡聽我用這個調調繼續說下去。

但就算她喜歡這個故事,但是我太太還是發現了這個故事當中驚人的差異。她堅決地強調在火車上她並不絕望,而我也沒那麼冷漠和瀟灑,還有她在隔一年也離開了瑞士,嫁給了我,不管我那天是如何的打扮。